法官的手，握住了法槌的木柄。
法庭里没有声音。
空气停止了流动，光线凝固在尘埃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卡在喉咙。
李泽楷的手指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泛出白色。
霍思燕的双手交握在胸前，指甲掐进了手背的皮肉里，她自己没有发觉。
她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在做着无声的祈祷。
秦晚的后背挺得笔直，她平静地看着法官，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记者席上，无数人身体前倾，将录音笔和手机举到最高，镜头对准了法官席。
法官的手臂抬了起来。
一个缓慢的，沉重的，拖拽着全场人神经的动作。
乌木法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然后，落下。
“啪！”
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利刃，切开了法庭里凝固的时间。
法官开口了。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到法庭的每一个角落，洪亮，清晰，没有一丝情绪。
“本席，现对本案作出最终裁决。”
他拿起面前的一份文件。
“经审理查明，原告方李泽楷先生，就其与被告方霍氏集团签署的信托收购协议，其提交的所有文件，包括公证文书、资产评估报告、财务报表等，在法律形式上，程序完备，要素齐全。”
这句话一出，李泽楷紧绷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弛。
他眼底深处，那已经熄灭的火星，重新闪动了一下。
他旁边的黄律师，更是长出了一口气，他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芬奇爵士。
芬奇爵士没有动，他只是盯着法官，灰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霍家席位上，霍建成的身体晃了一下，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被这句话浇灭了。
法官的声音没有停顿。
他翻过一页文件，语调在这一刻，陡然下沉。
“但是。”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重新锁上了李泽楷眼中刚刚打开的希望之门。
“形式上的合法，无法掩盖意图上的非法。”
法官抬起头，目光如炬，第一次离开了文件，直射原告席。
“辩方律师秦晚，于庭上提出的‘恶意串谋’指控，及其引用的‘mogul Steamship pany’判例，本席予以采纳。”
“该判例为商业竞争划定了明确的界限。以发展自身业务为目的的商业行为，受法律保护。但以摧毁、剥夺他人合法财产为唯一目的的联合行为，则构成恶意的、非法的串谋。”
法官拿起另一份文件，那是秦晚呈递的证据副本。
“辩方呈递的证据，清晰、完整、无可辩驳地展示了原告方行为的真实意图。”
他的目光扫过李泽楷。
“原告联合多家基金与媒体，其所有操作，并非为了获得合理的商业利润，而是指向一个唯一且明确的目的——系统性地摧毁被告方的商业根基，并以非法的方式，侵占其全部资产。”
“此等行为，已严重逾越商业竞争的边界，构成了实质性的商业欺诈。”
李泽楷的身体开始发抖。
不是愤怒，也不是不甘。
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法官的声音，变成了审判的宣告。
“在东方之珠，我们扞卫商业的自由，但更扞卫商业的良知。”
他的声音提高，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任何试图以金钱践踏规则与道义的行为，终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他放下文件，最后一次拿起法槌。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他的动作，被提到了最高点。
“因此，本席宣判！”
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震慑人心。
“原告李泽楷，针对被告霍氏集团的信托收购协议，因建立在商业欺诈基础之上，故判决……”
“无效！”
“轰！”
这两个字，像一颗无形的炸弹，在霍家人的脑中炸开。
霍思燕愣住了。
霍建成愣住了。
霍建山也愣住了。
他们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没有听懂法官的话。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啊——！”
霍建成突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他猛地站起来，因为用力过猛，椅子向后翻倒，发出一声巨响。
“赢了……我们赢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泪水奔涌而出。
霍思燕的眼泪，也决堤了。
她捂着嘴，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喜悦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溢出。
霍建山一把抱住自己的哥哥，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像孩子一样相拥而泣。
“赢了！大哥！我们守住了！”
“爸！你看到了吗！我们守住了！”
整个霍家席位，爆发出狂喜的欢呼和哭泣。
法庭的秩序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
记者席上，闪光灯疯狂亮起，快门声响成一片。
“惊天逆转！霍家胜诉！”
“法庭宣判协议无效！李泽楷商业欺诈罪名成立！”
记者们一边喊，一边疯了似的敲打键盘，抢发这条足以震动全港的新闻。
与霍家席位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原告席的一片死寂。
李泽楷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像，僵在椅子上。
“无效……”
他嘴唇蠕动，发出两个不成调的音节。
“不可能……”
他猛地摇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这不可能！”
他突然站了起来，身体剧烈一晃，差点摔倒在地。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法官席的方向，表情扭曲。
“不可能……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会输……”
他失控地嘶吼起来。
“你们串通好的！你们都串通好了！”
芬奇爵士闭上了眼睛，他身后的团队成员，个个面如死灰。
黄律师瘫在椅子上，嘴巴张着，两眼无神，像一条缺氧的鱼。
“李先生，请保持冷静。”
两名庭警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李泽楷的胳膊。
“放开我！”
李泽楷疯狂挣扎。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放开我！”
他的领带歪了，昂贵的西装外套在挣扎中被扯得变了形。
“秦晚！是你！是你这个贱人！”
他看到了被告席上那个平静的身影，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庭警不再跟他废话，加大了力气，半拖半架地将他往法庭外拉。
他的吼叫声和咒骂声，在法庭里回荡，然后随着他被拖出门外，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商业枭雄，以一种最狼狈，最屈辱的方式，被清扫出了这个决定他命运的舞台。
法庭里，霍家人还在庆祝。
霍思燕哭着哭着，又笑了出来。
她擦掉眼泪，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拼命寻找着。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旁听席的最后一排。
那个角落里，闻人语安静地坐着，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半张脸。
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周围的狂喜与她无关。
霍思燕的目光里，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激、敬畏和崇拜。
她对着那个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闻人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着她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她站起身。
她没有走向前去接受任何感谢，也没有看任何一眼失败者的狼狈。
她看着李泽楷被拖出去的方向，墨镜后的眼神，无人能见。
她拿出手机。
屏幕的光，照亮了她没有表情的下半张脸。
她点开一个联系人。
名字是：雷啸。
她从容地按动屏幕，输入了两个字。
下一个。
发送。
做完这一切，她收起手机，转身，逆着冲向秦晚和霍家人的记者人潮，走进了走廊的阴影里。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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