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香港。
新世界集团总部大厦顶层的灯光刺穿了夜幕。
交易大厅里没有一点人声，只有服务器机柜风扇持续的低鸣，还有键盘被手指快速敲击时发出的轻微脆响。
空气是凝固的，像一块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绵。
陆云帆面前摆着五个空掉的咖啡杯。
他端起第六杯，黑色的液体在他的手心上方晃动，几滴溅落在手背上，他没有去看，也没有去擦。
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死死地钉在主屏幕上那条静止的泰铢汇率线上。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尖离按键只有几毫米的距离，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半个小时。
他身边的一个交易员，额头的汗水汇成一股，流进眼睛里，他猛地眨了眨眼，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
另一边的周毅，反复用鼠标拖动着一张资金流向图，放大，再缩小，再放大。
图上的每一条线路，每一个节点，他已经检查了不下五十遍。
林涛则低着头，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像一尊雕塑。
他的屏幕上，是老虎基金和量子基金所有关联账户的持仓列表，每一个数字都用红色高亮标出。
没有人交谈，也没有人需要交谈。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预案，所有的指令，都已经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下达到每一个人。
现在，只剩下等待。
霍思燕站在落地窗前。
她没有看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而是看着身后那几十个紧绷的背影。
她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肋骨。
她走到咖啡机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她没有喝，只是用双手捧着杯壁，让那股温度传递到她冰凉的掌心。
她无法在这种气氛里多待一秒。
她放下水杯，穿过交易大厅，走向闻人语办公室的方向。
那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
霍思燕抬起手，又放下。
她不知道自己进去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她只是本能地想靠近那个风暴的中心。
她终于还是敲了敲门，两下，很轻。
门开了。
开门的是秦晚。
秦晚对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侧身让她进去。
办公室里的景象让霍思燕愣在原地。
巨大的环形屏幕墙全部是关闭状态，一片漆黑，像蛰伏的巨兽。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光线昏黄。
闻人语不在她的办公桌后。
她在办公室中央空旷的地板上。
她换下了一身商业套装，穿了一套素色的练功服，宽松，舒适。
一张灰色的瑜伽垫铺在地上。
闻人语盘腿坐在垫子上，双眼闭合，双手在身前结成一个手印。
她的呼吸悠长，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仿佛与门外那个剑拔弩张的世界，隔着一个时空。
霍思燕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看着闻人语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脸的轮廓柔和，没有任何表情。
门外是决战前夜的极限紧绷。
门内是世外桃源般的极致宁静。
这股强烈的反差，让霍思燕几乎要窒息的紧张感，莫名其妙地松动了一丝。
她看着闻人语，忽然觉得，外面那些跳动的数据，那些闪烁的屏幕，那些严阵以待的交易员，都变得有些不真实。
“她……这是在做什么？”霍思燕用气声问秦晚。
秦晚的目光也落在闻人语身上，她的声音很轻。
“老板在等。”
“等什么？”霍思燕追问。
“等天亮。”
就在这时，闻人语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霍思燕，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板上。
“思燕，坐。”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霍思燕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身体依旧是僵硬的。
“我……他们都很紧张。”霍思燕开口，声音干涩。
“外面所有人都快疯了。”
闻人语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
“我们已经做完了一切能做的。”
“剩下的，交给历史。”
她顿了一下，仿佛在聆听什么。
“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只是静静地聆听它到来的脚步声。”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合上了双眼。
霍思燕看着她，看着她重新进入那种物我两忘的状态。
聆听历史的脚步声。
霍思燕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们不是在赌博，不是在投机。
她们只是提前站在了历史必然发生的那个位置上，然后等待那辆巨轮从所有人身上碾过去。
她紧握的拳头，指节一根一根地松开。
她站起身，对着秦晚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
她再次回到交易大厅。
大厅里的气氛依旧压抑。
陆云帆还是那个姿势，周毅还在拖动着鼠标。
但霍思燕再看他们时，心境完全不同了。
她走到陆云帆身边，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为他续上一杯黑咖啡。
陆云帆的视线动也没动。
霍思燕把咖啡放在他手边。
“换一杯热的。”她说。
然后她走过每一个工位，为每一个熬红了眼睛的团队成员，都换上了一杯热饮。
时间在所有人的沉默中流淌。
墙上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
23:59:57。
23:59:58。
23:59:59。
当最后那个数字跳动时，整个交易大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00:00:00。
日期从七月一日，翻到了七月二日。
决战日，到来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闻人语的办公室里。
她缓缓收功，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茫，也没有决战前的亢奋。
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澄澈，像雨后被洗过的天空。
她站起身，动作流畅地从瑜伽垫上下来。
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内线电话的听筒。
她按下了陆云帆的快捷键。
交易大厅里，刺耳的电话铃声猛地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个声音惊得身体一震。
陆云帆像被电击一样，一把抓起电话。
他的手因为用力，指关节捏得发白。
“老板。”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电话那头，闻人语的声音通过线路传来，清晰，平静，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
“陆云帆，通知所有人。”
陆云帆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握着听筒，等待着那最后的审判。
一个短暂的停顿，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准备执行‘最终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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