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新罗酒店，顶层套房。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把正午刺眼的阳光挡在外面。房间里没开大灯，只有几台电脑屏幕泛着冷光，映照着满地的文件箱。
空气里飘着一股泡面的味道。
方辰盘腿坐在地毯上，周围堆满了像小山一样的移动硬盘和纸质报表。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像是在弹一首快节奏的钢琴曲。
“老板，清点完了。”
方辰停下手，抓起旁边的冰可乐灌了一口，打了个响亮的嗝。
“这次我们一共吞下了十二家公司的核心资产。除了韩江存储和现代电子那两块大肥肉，还有三家做光刻胶的原材料厂，两家封装测试厂，以及……”
他从身后的纸堆里抽出一张清单，甩了甩。
“还有七家做配套软件和边缘技术的烂摊子。这些都是当初为了凑数，戴维斯那帮人硬塞在资产包里一起拍卖的。”
闻人语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没加糖的黑咖啡。
她放下杯子，接过清单。
“烂摊子也有烂摊子的用法。”
闻人语视线扫过那些陌生的公司名字。
“比如这家做EdA（电子设计自动化）软件的小公司，虽然技术落后美国十年，但他们的底层代码架构很干净。只要把我们的算法植入进去，就能省去三年的研发时间。”
“这个我知道，我已经把他们划到‘保留’名单里了。”
方辰把清单拿回去，用红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现在的分类是这样的：能直接用的，划入A组，明天就安排搬迁；有技术潜力但需要改造的，划入b组，留守韩国继续孵化；至于那些纯粹的垃圾……”
他的笔尖停在清单最后一行。
那里写着一家名字很拗口的公司：K-Search。
“这家公司是做网络爬虫的，只有五个员工，办公室在首尔的一间地下室里。他们的服务器还是租的，每个月要烧掉两万美金的电费，却连一分钱的广告费都赚不到。”
方辰撇了撇嘴，那是技术人员特有的嫌弃。
“他们的算法逻辑很奇怪，不像是在做检索，倒像是在给互联网上的每一个网页打标签。我看过他们的代码，太繁琐了，为了追求所谓的‘关联度’，牺牲了大量的运算速度。”
“现在的门户网站，像雅虎，都是人工编辑目录。谁会用这种笨办法去一个一个爬网页？纯属浪费算力。”
方辰在那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我建议直接关停，把服务器卖了还能回点血。那几台服务器虽然旧了点，但拆出来的内存条还值点钱。”
“等等。”
闻人语的声音突然响起。
方辰手里的笔尖悬在那个叉号上，没落下去。
“你说，他们在给网页打标签？”
闻人语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
“对啊。”
方辰把电脑屏幕转过来，调出一段后台数据。
“你看，这就是他们的核心算法。他们管这个叫‘pageRank’（网页排名）。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一个网页被其他很多网页链接，那这个网页的权重就高。”
“这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
方辰指着屏幕上一团乱麻的数据流。
“互联网才多大？现在的网站加起来也就几十万个。我想找什么，去雅虎点两下目录就找到了，为什么要让机器去算谁的权重高？”
闻人语没说话。
她站起身，走到方辰身后。
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行不停跳动的代码上。
pageRank。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现在的互联网还在蛮荒时代。大家习惯了雅虎那种“把黄页搬到网上”的模式，人工分类，人工推荐。
没人知道，再过几年，互联网的数据量会呈指数级爆炸。
到那时候，人工目录就是一张废纸。
只有这种“笨办法”，只有这种基于链接权重的算法，才能在浩瀚如烟海的信息中，精准地捞出用户想要的那根针。
这是谷歌的雏形。
这是未来互联网的“上帝之眼”。
“把这层窗帘拉开。”
闻人语突然下令。
雷啸站在窗边，闻言伸手一拉。
“哗啦——”
厚重的丝绒窗帘向两边滑开。
正午的阳光像瀑布一样泼进来，把昏暗的房间照得通亮。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闻人语眯起眼睛。
在这一瞬间，她开启了【洞悉之眼】。
视野中的世界变了。
不再是酒店的套房，不再是满地的纸张。
无数条光线从那些文件和硬盘上升起，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韩江存储的文件上，升起的是一条粗壮的金色光柱。那代表着成熟的技术和庞大的现金流，稳健，厚重，像一根定海神针。
那几家光刻胶工厂的文件上，是银色的光带，虽然细了一些，但胜在绵长，那是产业链上不可或缺的血管。
而方辰刚才画了叉的那份文件——K-Search。
它原本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毫不起眼，像一块沾满了灰尘的煤炭。
但在【洞悉之眼】的视野里。
它炸开了。
那不是光柱。
那是一团正在坍缩、又正在爆发的星云。
它的颜色不是金，也不是银。
是一种璀璨到近乎透明的钻石色。
光芒从那份薄薄的文件里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了周围所有的金色和银色。那些原本耀眼的半导体资产，在这团钻石星云面前，黯淡得像是一根快要燃尽的火柴。
那光芒里，仿佛有无数个0和1在疯狂跳动，它们在重组，在裂变，在构建一个新的世界。
每一次脉动，都像是一次心跳。
那是未来二十年，全球信息流动的脉搏。
闻人语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哪怕是前世见惯了商海沉浮，此刻她的指尖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以为自己只是来捡漏几条半导体生产线。
没想到，她在垃圾堆里，捡到了一个神。
一个还在沉睡，还没人知道名字，却注定要统治未来的神。
“老板？”
方辰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他抬手挡在额头前，疑惑地看着闻人语。
“你怎么了？这家公司有什么问题吗？要是觉得卖服务器麻烦，那就直接解散算了，反正也没几个钱。”
闻人语闭上眼睛，切断了【洞悉之眼】的视野。
那种令人眩晕的强光消失了。
房间里重新回到了现实。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巨浪。
“方辰。”
“在。”
“把那个叉划掉。”
闻人语伸出手，从方辰手里拿过那支红笔。
她在那行“K-Search”的名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力透纸背，红色的墨水渗到了下面那张纸上。
“这家公司，我要了。”
“啊？”
方辰张大了嘴巴，嘴里的可乐差点喷出来。
“老板，你认真的？这就五个人的草台班子，算法还是个半成品……”
“那就给钱，给算力，给他们想要的一切。”
闻人语把清单拍在方辰胸口。
“把他们的服务器从地下室搬出来，搬到我们在首尔最好的数据中心去。”
“把那五个工程师的工资涨十倍。”
“告诉他们，不用考虑盈利，不用考虑电费。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把这个算法给我跑到极致。”
方辰抱着清单，一脸懵逼。
他伸手摸了摸闻人语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没发烧啊……老板，这不符合你的风格啊。我们现在资金这么紧，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养这么个吞金兽，图什么？”
闻人语转过身，走到落地窗前。
首尔的街景在脚下铺开。汉江如一条玉带，将这座城市一分为二。
无数汽车在桥上穿梭，像一群忙碌的蚂蚁。
“方辰，你觉得互联网是什么？”
她看着窗外，突然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方辰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互联网？就是把电脑连起来，发发邮件，看看新闻呗。”
“不。”
闻人语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划过，仿佛在抚摸这座城市的轮廓。
“现在的互联网，是一座孤岛。”
“信息被锁在各自的服务器里，像是一本本散落在地上的书。你想找一句话，得把所有的书都翻一遍。”
她转过身，背对着阳光。
光晕勾勒出她的剪影，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尊黑色的雕像。
“这家公司做的，不是爬虫。”
“他们在造桥。”
“他们在造一座能把所有孤岛连起来的桥。谁掌握了这座桥，谁就掌握了通往新世界的路票。”
“路票？”
方辰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对。”
闻人语走回来，蹲下身，直视着方辰的眼睛。
“现在的石油大亨，控制的是能源的流动。现在的华尔街，控制的是金钱的流动。”
“而这家公司，未来会控制信息的流动。”
“在这个星球上，只要有人上网，只要有人想知道‘为什么’，就必须经过这道门。”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清单上那个红色的圆圈。
“这就是那扇门。”
“我们现在是用买白菜的钱，买下了通往天堂的钥匙。”
方辰吞了口唾沫。
虽然他还是觉得那个算法很笨，但他从没见过闻人语露出这种表情。
那种表情，就像是一个赌徒，确信自己手里的牌是同花大顺。
那是绝对的自信。
“行……行吧。”
方辰耸了耸肩，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把K-Search的状态从“废弃”改成了“核心资产”。
“反正你是老板，你说了算。不过这帮人现在还没签正式合同，只是作为资产包的一部分移交过来了。如果要留人，得赶紧派人去谈。”
“秦晚。”
闻人语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正在角落里整理法律文书的秦晚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在。”
“带上最好的合同，现在就去那个地下室。”
闻人语的声音冷硬如铁。
“告诉那个带头的工程师，不管他要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全部答应。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这套算法的专利所有权，必须百分之百归属新世界集团。”
“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也不允许流出去。”
秦晚合上文件夹，站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明白。我会让他们签下这辈子最严苛的保密协议。如果有人敢泄密，我会让他把牢底坐穿。”
秦晚走了。
房间门关上，隔绝了走廊里的嘈杂。
闻人语重新坐回沙发上。
她看着满地的文件，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戴维斯，还有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子。
你们盯着我的半导体，盯着我的实业，以为切断了资金链就能困死我。
你们做梦也想不到。
我真正的杀手锏，根本不在这些看得见的工厂里。
它藏在一行行枯燥的代码里，藏在一个不起眼的搜索框里。
等这颗钻石醒过来的那一天。
它发出的光，会刺瞎你们所有人的眼睛。
“雷啸。”
“老板。”
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站在门口的雷啸走了过来。
“安排一下，今晚我们就回国。”
“这么急？”
方辰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来。
“这边的资产交割还没办完呢，那些韩国官员还要请你吃饭……”
“饭就不吃了，留给他们自己吃吧。”
闻人语站起身，走到衣架旁，取下那件黑色的风衣。
她利落地穿上，扣好扣子，动作行云流水。
“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种子已经埋下，剩下的就是等它发芽。”
“而且……”
她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时针指向下午两点。
“国内那边，顾长风那个老狐狸，应该已经按捺不住了。”
“我离开这么久，他肯定以为我在外面碰得头破血流。”
“也是时候回去，给他送一份大礼了。”
雷啸点点头，拿起对讲机。
“我去备车。”
十分钟后。
一列黑色的奔驰车队驶离了新罗酒店。
车窗外，首尔的街头依旧熙熙攘攘。
没人知道，就在刚才那个拉着窗帘的房间里，一个将要在未来颠覆世界的决定，就这样在一堆泡面盒和废纸堆里诞生了。
闻人语坐在后座，闭目养神。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清单。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不是一张纸。
那是她在这个重生世界里，握住的第一把屠龙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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