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峦山像被泡在淡青色的墨里，晨雾不是飘在天上，而是贴在地面漫，像揉碎的青纱裹着每一寸草木。松针上的露珠坠得沉甸甸的，没等太阳把光暖透，就顺着针尖往下滴，“嗒嗒” 落在厚厚的腐叶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 腐叶积了不知多少年，踩上去软得像旧棉絮，露珠渗进去，只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深色。溪边的山雀醒得最早，灰扑扑的身子在柳枝上蹦跶，“叽叽喳喳” 叫个不停，偶尔俯冲下来啄食地上的面包屑，翅膀扫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淡青色的涟漪，混着溪水 “潺潺” 的流动声，把露营地的热闹慢慢从雾里烘出来。
赵炎蹲在篝火旁，军绿色的外套搭在旁边的石头上，露出里面印着登山协会标志的 t 恤。他手里捏着根枯树枝，慢悠悠地拨弄着昨晚没烧尽的炭火 —— 炭火芯还泛着暗红，外层裹着层灰白色的灰，一挑就有火星子窜起来，带着松脂燃烧的焦香，飘在雾里散不开。火星子窜得高了，惊得旁边几只正啄食面包屑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翅膀带起的风扫过赵炎的手背，留下一点凉。麻雀飞远了还不罢休，落在不远处的松枝上，“喳喳” 叫着，像是在抱怨这突如其来的打扰。
小星蹲在溪边刷锅，不锈钢锅沿碰撞着水底的鹅卵石，“叮叮当当” 的声音脆生生的，还夹杂着他哼的不成调的歌 —— 是昨天露营时大家围着火堆一起唱的《朋友》，跑了调却格外热闹，尾音拖得老长，能飘到树林深处。他刷锅的动作有点毛躁，洗洁精泡沫顺着锅沿往下掉，落在溪水里，很快被水流冲散，只留下一点淡白的痕迹。溪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有的带着青苔，有的被磨得光滑，映着雾色泛着淡青，小星的影子落在水里，跟着涟漪晃来晃去。
苏沐拎着印着猫咪图案的布袋子，站在帐篷门口揉了揉眼睛。昨晚跟林澈坐在松树下看星星到很晚，现在眼角还有点困意，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她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边缘还沾着昨晚露营时蹭的松针，浅绿的，跟卫衣的颜色很搭。空气中飘着炭火的焦香和小星煮的泡面的番茄味，混在一起勾得她肚子 “咕咕” 叫了两声，她下意识按住肚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帆布鞋，鞋边不仅沾着昨晚的泥土，还挂了两粒浅褐色的草籽 —— 是昨晚帮林澈固定帐篷时，蹲在地上蹭到的。想起林澈当时攥着她的手教她敲地钉的温度，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手背，有点痒，却格外踏实，苏沐的耳尖悄悄红了，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点翻涌的小心思压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揪了揪卫衣的下摆。
“苏沐姐，要不要吃泡面？我煮了番茄味的！” 小星举着筷子朝她喊，筷子上还挂着一绺泡面，番茄汤滴在溪水里，晕开一点淡红。锅里的泡面冒着热气，白色的蒸汽在雾里飘得慢悠悠的，很快就跟晨雾融在一起。苏沐笑着摇头，把布袋子往胳膊上又挎了挎：“不了，我去捡点柴火，等下煮点热汤喝，比泡面暖身子。” 昨晚大家烤串用了不少柴火，今早的炭火眼看要灭，她想着多捡点粗树枝，既能煮热汤，晚上还能再烧点热水给大家泡脚 —— 小诺昨天说脚有点凉，泡个热水脚肯定舒服。
说着就拎着布袋子往树林走。晨雾还没完全散，走在树林里像裹着一层薄纱，雾会随着脚步轻轻流动，有时候会裹住脚踝，凉丝丝的，像踩在刚化的溪水里。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下来，在腐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光斑会随着风晃，落在腐叶上，像会动的小太阳。苏沐的帆布鞋踩在厚厚的腐叶上，“沙沙” 的声音很轻，刚好盖过她自己的心跳声，偶尔会踩到藏在腐叶下的小树枝，“咔嚓” 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树林里格外清晰。
她走得很慢，眼睛盯着地面找枯树枝，偶尔抬头看看周围 —— 松树上有只斑鸠蹲在枝桠上，灰扑扑的身子，脖子上带着点淡紫的羽毛，歪着脑袋看她，“咕咕” 叫了两声，像是在跟她打招呼。路边长着几株开着白色小花的野蔷薇，花瓣上沾着露珠，露珠里裹着细碎的晨光，像撒了把碎钻，一碰就掉，香味很淡，混在松脂味里，要凑近了才能闻到。远处的溪流传来 “潺潺” 的水声，混着不知名的虫鸣 —— 是那种细细的 “吱吱” 声，藏在草丛里，不知道具体在哪，却让这片树林显得格外安静。
“这里的树枝真多。” 苏沐走到一片相对空旷的地方，眼睛亮了。这片空地像是被什么动物踩出来的，地面很平整，周围的灌木都向两边歪着，像是特意让出的路。枯树枝堆在空地中央，有的还带着树皮，树皮上长着浅绿色的青苔，摸起来滑滑的；有的已经被虫蛀空了，轻轻一掰就断，断口处是浅黄的木头色，带着点干木头的香味。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树枝往布袋子里装，指尖碰到树枝上的树皮，有点粗糙，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比手里的布袋子还暖一点。
装到一半时，她发现不远处的灌木丛后还有几根更粗的枯木 —— 粗得要两只手才能抱住，看起来就很耐烧。心里想着 “多捡点省得再跑一趟”，就拎着布袋子往那边走。灌木丛是带刺的野山楂，枝桠上还挂着去年没掉的小红果，干瘪瘪的，深褐色，碰一下就掉，砸在腐叶上没声音，只留下一点小小的印记。她绕灌木丛的时候，不小心被枝桠上的刺勾了下卫衣的袖子，拉出一道细细的白痕，她低头看了看，没在意，继续往前走。
越往树林深处走，晨雾越浓，连刚才清晰的溪流声都淡了些，只剩下风穿过树叶的 “哗哗” 声。苏沐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脚步下意识慢了点 —— 雾太浓了，周围的树看起来都差不多，要是走太远，会不会找不到回去的路？可又转念一想，“再走两步就好”—— 那几根枯木真的很粗，要是能扛回去，今天一天的柴火都够了，大家就不用再跑一趟。她咬了咬唇，加快脚步，绕过最后一丛野山楂，果然看到那几根枯木靠在一棵老松树下，树干粗壮，树皮裂开深深的纹路，枯木就倚在树干旁，像特意为她准备的一样。
“太好了！” 苏沐开心地走过去，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放下布袋子，伸手去搬最粗的那根枯木 —— 指尖刚碰到枯木的树皮，还没来得及用力，脚下突然传来 “哗啦” 一声！
她心里猛地一沉，脚下的腐叶和泥土突然往下陷，带着潮湿的泥土味涌上来，她能感觉到脚底下的空荡，像踩在了棉花上，却比棉花更让人恐慌。“不好！” 苏沐心里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去抓旁边的老松树皮，指尖却只碰到一片粗糙的树皮，没抓住，反而被惯性带着往前扑。她又去抓旁边的枯木，枯木却纹丝不动，只蹭掉了一手的树皮屑。
身体猛地一沉，苏沐只觉得天旋地转，风在耳边 “呼呼” 响，带着泥土和腐叶的味道灌进鼻子里。她的后背撞在坑壁的泥土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坑壁上长着细细的藤蔓，藤蔓上有小刺，刮过她的卫衣，留下几道浅痕，泥土簌簌往下掉，落在头发上、脖子里，凉丝丝的。她试着伸手去抓藤蔓，却只抓到一把泥土，手心里黏糊糊的。
“嘭” 的一声闷响，她重重摔在坑底的软土上，震得骨头都疼。布袋子从手里飞出去，里面的枯树枝散了一地，有的还砸在了她的腿上，带着点疼，却让她稍微清醒了点。她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身子 —— 胳膊肘撑在软土上，沾了不少泥土，手心刚才被藤蔓刺划了下，有点火辣辣的疼。
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她试着动了动右脚，刚一用力，疼得她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 肯定是刚才摔下来时崴到了，而且崴得不轻。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抬头往上看。坑口只有一个小小的圆形，晨雾还没完全散，从坑口飘进来，模糊了外面的光线，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淡青色的亮，像被困在井底一样，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坑壁，只有那一点亮，是唯一的希望。
“有人吗？林澈！赵炎！” 苏沐扯着嗓子喊，声音却被坑壁挡了回去，听起来又小又闷，像被捂住了嘴，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切。她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两声，“林澈！小星！你们在吗？” 只有自己的回声在坑里荡来荡去，撞在坑壁上，又弹回来，伴着坑壁上偶尔掉落的泥土 “簌簌” 声，显得格外孤独，比昨晚在树林里看星星时的安静，更让人害怕。
恐慌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从脚底一直涌到胸口，苏沐的手开始发抖。她摸了摸卫衣的口袋，左边是空的，右边也是空的 —— 手机没在身上！早上出门时，她随手把手机放在了帐篷的枕头边，想着只是去捡点柴火，很快就回来，没必要带手机，现在却恨不得时光倒流，把手机揣在身上。她又摸了摸布袋子，里面只有几根枯树枝，连瓶水都没有，坑底的软土很湿，坐久了裤子都要沾湿，风从坑口吹进来，带着晨雾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别慌，别慌……” 苏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起林澈昨晚坐在松树下跟她说的话：“遇到事别慌，先想想能做什么，慌解决不了问题。” 对，不能慌，林澈他们肯定会找她的。她试着挪动身体，一点一点往坑壁边挪 —— 坑壁的泥土有点硬，却带着点温度，可能是太阳晒透了表层，靠上去不冷，只是后背会沾点湿土。她靠在坑壁上，慢慢伸直腿，把受伤的右脚轻轻抬起来，尽量不让它受力，用手轻轻揉着脚踝，动作很轻，怕加重伤势。
心里默默数着数，从一开始数，数到一百，再从一百数到一。她想着林澈他们发现她没回来的样子 —— 小星肯定会第一个发现她不在，然后大声喊她的名字；赵炎会很冷静地组织大家分头找；陈影会仔细看地上的脚印，像上次找迷路的小诺一样；林澈…… 想到林澈，苏沐的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她好像能看到林澈着急的样子，他会皱着眉，手里拿着她落下的东西，一边走一边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她熟悉的认真。
她抬头看向坑口，那点微光像是希望的灯。风从坑口吹进来，带着晨雾的凉意，却也带来了一点远处的声音 —— 好像是小星的喊声？“苏沐姐！你在哪？” 声音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棉花，若有若无。苏沐赶紧竖起耳朵听，屏住呼吸，可等了好一会儿，再也没听到第二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还有几只鸟 “叽叽喳喳” 的叫声，偶尔还有山鸡的 “咕咕” 声，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苏沐给自己打气，她伸出手，把散落在身边的枯树枝拢到一起，堆在脚边 —— 枯树枝有的很脆，一掰就断，有的上面还长着小小的白色蘑菇，一碰就碎。虽然不知道这些树枝能做什么，却能让她稍微有点安全感，像抓住了点什么。她又试着喊了一声 “有人吗”，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却依旧只有回声，坑壁上的泥土又掉了点下来，落在她的膝盖上。
脚踝的疼越来越明显，她能感觉到肿起来的地方在发烫，比其他地方的皮肤温度高很多。心里的不安又多了几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 她不想让林澈他们看到她哭的样子，不想让大家担心，她要等着他们来，要笑着跟他们说 “我没事”。
坑口的微光慢慢亮了些，晨雾好像散了点，淡青色的雾变成了浅黄，阳光能照进一小片，落在脚边的枯树枝上，让树枝看起来暖融融的。苏沐盯着那片亮，心里想着 “再坚持一会儿，肯定会有人来的”。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露营地，林澈已经发现她没回来，正拎着她落下的半截布袋子 —— 刚才小星在溪边发现的，袋子里还剩几根枯树枝，布上沾着野山楂的刺 —— 带着大家往树林里跑，喊她名字的声音，正一点点靠近这个藏在树林深处的土坑，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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