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知道，帝王权衡，牵一发而动全身，玄烨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
她不能再逼，也不必再逼。
“臣妾，谢皇上。”她再次深深一拜，这一次，带着真心实意的感激与如释重负。
当她退出乾清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方才那番对峙，不啻于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厮杀。
抬头望去，夜空繁星点点，月光清冷地洒在琉璃瓦上。
翊坤宫的方向，此刻想必已是灯火惶惶，人心离散。
铁证如山，帝心已动。这场由江南血案引发的宫闱风暴，终于撕开了最血腥的一角。
而她和她的祚儿，在这滔天巨浪中，总算暂时站稳了脚跟。
然而，风暴并未平息，更猛烈的冲击，或许还在后头。但此刻，楚言心中却充满了力量。为了她的孩子，她已无所畏惧。
皇帝禁足宜妃、命琪妃接管翊坤宫事务的口谕，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后宫炸开了锅。
翊坤宫，一夜之间便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所在。
宫人们行走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与窥探。
楚言回到永寿宫，并未立刻沉浸于扳倒对手的喜悦，反而愈发沉静。她知道，玄烨将翊坤宫交到她手上，既是信任，更是将她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等着看她如何行事，是趁机打压异己，还是……
“夏云，”她沉声吩咐，“去翊坤宫传本宫的话：宜妃姐姐既需静养，一应份例如旧，不得有任何克扣怠慢。宫中诸人，各司其职，无过者不究。若有不安分、嚼舌根者，一经发现，立即撵出宫去，绝不姑息！”
她要的不是落井下石，而是稳定。
稳住翊坤宫，才能稳住后宫，也才能让玄烨看到她并非睚眦必报、只顾私怨之人。
夏云领命而去。守月则有些不解：“娘娘，宜妃如此构陷六阿哥，为何还……”
楚言打断她，目光深远：“皇上只是禁足，并未废黜。郭络罗家树大根深，在军中的影响岂是一朝一夕能清除的？此刻若逼得太紧，反而可能狗急跳墙。稳住局面，徐徐图之，才是上策。”她顿了顿，语气转冷，“况且，真正的较量，不在一个翊坤宫。”
处置完翊坤宫的事，楚言立刻以统领六宫的身份，召见了内务府总管大臣和几位掌事嬷嬷。她没有坐在高高的主位上，而是命人设了座，赐了茶，语气平和却带着深深的威严。
“本宫蒙皇上信重，统领宫务，实是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恩。”她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垂手恭立的几人，“如今六阿哥在江南督办河工，为国效力，我等在宫中，更应谨守本分，上下一心，方不负皇上期许，亦不让前方将士寒心。”
她绝口不提宜妃之事，只强调“上下一心”、“谨守本分”，句句敲打在众人心上。
内务府总管连忙表忠心，声称必定约束下属，尽心竭力为娘娘分忧。
楚言点了点头，话锋微转：“既如此，往年宫中采买、用度账册，便重新梳理一遍吧。尤其是各宫份例之外的额外支取，需得账目清晰，来龙去脉分明。此事，便由几位掌事嬷嬷协同内务府，十日内理出个章程来。”
她这是要借着整顿宫务之名，彻底清查内务府的烂账，将可能隐藏的其他钉子一并拔除！
几位掌事嬷嬷和内务府总管心下凛然，知道这位琪妃娘娘手段了得，绝非易与之辈，连忙躬身应下。
打发了内务府的人，楚言才觉得一阵疲惫袭来。
统领六宫，看似风光，实则劳心劳力，每一步都需权衡考量。
她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窗外。不知江南的祚儿，伤势可有好转？面对那暗处的冷箭，他又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李成悄步进来，神色比昨日轻松了些许，低声道：“娘娘，江南又有消息了。”
楚言精神一振：“快讲！”
“六爷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还需将养些时日。六爷让奴才回禀娘娘，让娘娘切勿挂心。另外……”李成压低声音，“六爷说，他已顺着那军弩的线索，暗中控制了郭络罗家在江南的几个关键人物和账房，拿到了他们与扬州知府马文渊、皇商范家勾结，侵吞河工款项，以及……私下贩卖部分淘汰军械给漕帮的证据！只等皇上旨意，便可一并锁拿！”
楚言闻言，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与酸楚。
她的祚儿，真的长大了！在如此险境中，不仅保全了自己，更是将计就计，拿到了足以将郭络罗家置于死地的铁证！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隐有泪光闪烁，“告诉他，京中一切有本宫，让他放手去做，务必……注意自身安全！”
“嗻！”李成应道，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六爷让奴才私下问娘娘，关于……董鄂家那位格格……”
楚言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儿子的顾虑。
他是在担心，自己与董鄂氏的婚事，是否会因江南这番腥风血雨和郭络罗家的倒台而受影响，或者，董鄂家在此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沉吟片刻，对李成道：“你去信告诉祚儿，董鄂家是皇上亲自选定，家风清正，与此事并无牵连。让他安心办差，京中之事，本宫与皇上自有主张。”她必须给儿子一颗定心丸，不能让后院的疑虑影响到他前朝的决断。
李成领命退下。
楚言独自坐在殿中，心中百感交集。
权力的滋味，她今日算是初尝。
一言可定宫人生死，一语可决事务规程。
这感觉，并不全然美好，反而带着沉甸甸的责任与如履薄冰的谨慎。
但她没有退路。
为了祚儿，为了整个永寿宫上下几十号人，她必须将这权柄牢牢握在手中，并且，要用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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