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沉声道。
我们三人,互相搀扶着,迅速离开了这片如同修罗场般的街道,融入深邃的夜色之中,朝着宛南城南门的方向潜行而去。
必须尽快出城。今晚的动静太大了,火烧不夜城,尸横租界街,等到天亮,官府、租界工部局、乃至各国领事馆都会被惊动,全城戒严搜捕是必然的。我们必须赶在那之前,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我猜想,今天袭击我们的人,跟官府衙门都有勾结,要不为什么他们在围杀我们的时候没有人出面呢?也许早就打好了招呼也说不定。
出城的过程还算顺利,城墙破损处众多,守卫形同虚设。但一出城门,踏入荒郊野岭,身体透支的后果便猛烈地袭来。丹辰子真元损耗过度,走路都需要如烟偶尔搀扶;我亦是浑身经脉刺痛,双心窍运转滞涩,那是过度催谷的后遗症;如烟脸色也比平时更白,操控冰焰恶魔和抵御灵魂攻击同样消耗不菲。
深山的初春夜晚,寒气刺骨。我们行进的速度很慢,几乎是凭着意志力在挪动。目标是脑海中陈永年山里的家,
他是否还隐居在此,如果还在,能为我们提供一处暂时的容身之所,也能为丹辰子调理伤势。
山路崎岖,夜色浓重。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远处天际已经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五更天都快过了。就在我们几乎要支撑不住时,终于在半山腰一处背风向阳的平缓处,看到了那座亮着微弱灯光的简陋茅屋。
茅屋周围用竹篱笆简单地围了个小院,院子里晾晒着一些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这里就是陈永年的住处了。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鼓起最后的力气,推开那扇虚掩的柴扉,走进了小院,来到了茅屋门前。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开门的是一个精神矍铄、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我记忆中的神医陈永年!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于深夜有客来访并不意外。
然而,我的目光越过陈老先生的肩头,看向屋内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原地,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屋里烧着温暖的炭火,光线昏黄。在炭火旁,一个穿着更加破旧、头发胡子纠缠得像一团乱麻、姿态慵懒瘫坐在椅子上的老道!
这张脸,这副尊容,这副德行,我太熟悉了!
邋遢老道,张三顺!那个在西十教堂事件后,传授我游龙掌,隐龙山脉中留下一句江湖再见就溜之大吉的云游道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样子,似乎来了很久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刚想跟陈永年打招呼,说一句陈老先生,别来无恙。
可就在这时,那原本瘫坐着抠脚的邋遢老道张三顺,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直接越过了我,落在了我身旁气息萎靡的丹辰子身上!
只见张三顺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瞬间收敛,他以一种与他平日懒散形象截然不符的敏捷速度,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丹辰子面前,然后竟然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道家稽首礼!
他低着头,语气带着罕见的郑重与尊敬,清晰地说道:
弟子张三顺,拜见师叔。师叔金安。
确实,即便再熟悉,也要先跟师门长辈打招呼,他虽然是外门弟子,但也是师承云渺真人门下,是应该叫师叔的。
然而,更让我,让屋内所有人,包括刚刚直起身的张三顺目瞪口呆、如同被天雷劈中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
陈永年老先生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但他目光转向的,却不是我这个故人,而是我身旁的丹辰子。
陈永年用一种极其自然、仿佛天经地义的语气,对着丹辰子笑着说道:
大哥,你总算回来了。看你气息不稳,受伤不轻啊,快坐下,让我给你瞧瞧。
大哥?!
我猛地扭头看向丹辰子。
如烟倒吸一口凉气。
连刚刚行完礼的张三顺,也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看陈永年,又看看丹辰子,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的茫然与震惊。
所有人:大哥???
什么意思?!陈永年叫丹辰子大哥?!
丹辰子,这个锁霞观里脾气古怪、嗜好研究异物、整天跟丹药打交道的长老是神医陈永年的大哥?!
丹辰子面对我们所有人惊骇、疑惑、难以置信的目光,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复杂无比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疲惫,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或许还有几分不愿提及往事的怅惘。他迎着陈永年关切的目光,又扫过我们一张张写满问号的脸,最终,轻轻地、却清晰地吐出了一句话:
没错。贫道俗家的名字,便叫做陈永寿。
陈永寿!
永年,永寿!
兄弟!
这一瞬间,所有零碎的线索仿佛被一道闪电串联起来!为何陈永年医术通神,却隐居山林?为何丹辰子对医药、异物如此精通?为何张三顺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丹辰子对宛南城似乎有着别样的关注?
一切的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一层惊人的身世!
丹辰子,这位我熟悉的、看似玩世不恭的锁霞观长老,他的过去,远比我想象的更要复杂得多!
世间之事,仿佛总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诸多巧合的背后,似乎都牵引着难以言喻的因果。从津海到宛南,从西十教堂到东洋秘营,再到这深山茅屋之中丹辰子与陈永年兄弟身份的揭露。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偶然的际遇,此刻回想起来,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它们串联,让人心生一种置身于巨大漩涡、难以挣脱的宿命感。这盘根错节的纠葛,如同深埋地下的老树根须,绝非一时半刻能够梳理明白,其背后隐藏的真相与牵连,恐怕远超我目前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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