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初之海,名不副实。
这里没有蔚蓝的海水,没有翻涌的波浪,甚至没有明确意义上的“水”与“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垠、光怪陆离的混沌。扭曲的空间如同被打碎的镜面,折射出支离破碎的影像,时而显现出远古战场的残骸,时而又化作繁华都城的虚影,旋即又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成色彩斑斓的漩涡。寂静是这里的主调,但那寂静并非空无,而是充斥着某种粘稠的、试图渗透心智的低压,仿佛有无数细碎的耳语直接在灵魂深处滋生,引诱着、嘲弄着、威胁着所有闯入者。
这便是真实源初之海的外围,太始意志笼罩下的领域。
一艘流线型、铭刻着无数防护符文的灵舟,如同投入琥珀的微小飞虫,在这片混沌中艰难而稳定地前行。舟首,并肩立着两人。
萧逐渊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暗金软甲,脸色比平日略显苍白,那是硬抗“神陨之击”及血脉联系被斩断的后遗症。他的气息不再如往日那般渊渟岳峙、深不可测,反而有种内敛的、如同被封存于鞘中的利刃般的锋锐,紫薇帝气在他周身流转,虽不及全盛时期磅礴,却更加凝练,死死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侵蚀。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周遭变幻莫测的险境,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在他身侧半步,谢清晏一袭月白法衣,周身流淌着温润而浩瀚的半神光辉,如同混沌迷雾中唯一皎洁的明月。她掌心托着那枚看似朴拙无华的“源初之钥”,钥匙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光晕,如同指南针一般,坚定地指向某个既定的方向。她闭目感应片刻,复又睁开,清冽的嗓音穿透令人不安的死寂:“左前方三十度,有三处空间褶皱正在无序移动,需绕行。钥匙的牵引力在增强,我们方向无误。”
萧逐渊微微颔首,没有多余言语,操控灵舟划出一道精妙的弧线,避开了那片看似平静、实则能轻易撕裂金铁的空间陷阱。自血脉联系被顾临渊以决绝的方式斩断,他们便失去了最直接、最敏锐的感应。最初的片刻慌乱与深入骨髓的失落感,已被眼下严峻的形势强行压下。此刻,他们依赖的是多年并肩生死磨砺出的默契,以及对“源初之钥”指引的无条件信任。
这是一种奇特的体验。过去,他们能清晰感知到对方情绪的细微波动,力量的每一分起伏,如同共享着同一个生命磁场。如今,那根无形的纽带消失了,他们像是被抛回各自独立的孤舟,只能依靠视觉、听觉,以及灵魂深处那份无需言说的了解和信任,在这片能吞噬一切感知的混沌中,重新校准彼此的位置。
“这地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谢清晏忽然轻声道,秀眉微蹙。那些低语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混杂着诱惑与绝望,试图撬开心防。
萧逐渊冷哼一声,周身紫气微微一荡,将试图靠近灵舟的几缕扭曲光影震散:“雕虫小技。太始若只有这点手段,也枉费我们远征至此。”话虽如此,他眼底的凝重并未减少。他知道,这仅仅是开胃小菜,太始真正的攻击,必然直指他们最脆弱之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周遭混沌的景象骤然一变。
灵舟前方,原本破碎的空间碎片骤然凝聚,化作一幕清晰的景象——那是琉球神殿崩塌的瞬间,顾临渊残魂化作点点荧光,带着释然与决绝,望向他们的最后一眼,以及那枚跌落尘埃、沾染着异样紫薇帝气的铜钱……画面栩栩如生,甚至连那时空间崩塌带来的毁灭性能量波动都模拟得惟妙惟肖。
一个宏大、冰冷、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直接在他们识海中响起:
“徒劳的挣扎。”
“纽带已断,护持已失。萧逐渊,汝之气运已如风中残烛,强撑至此,不过是为最终的寂灭徒增悲凉。”
“谢清晏,承载太初遗泽,手握源初之钥,却连一道残魂都护不住,连最亲密的联系都无法维系。汝之道,注定孤寂。”
声音顿了顿,影像再变。这次显现的,竟是年幼的萧启明与苏玉绾在皇宫庭院中相伴的身影,画面温馨,却笼罩在一层不祥的灰暗滤镜下。
“回溯吧。放弃这无望的征途,尚可保全身后那一方天地,延续汝等珍视的王朝烟火。执意前行,不过是将他们一同拖入永恒的沉沦。”
太始的意志,精准地利用着“顾临渊之死”和“联系中断”带来的裂缝,播撒着怀疑与退缩的种子。
萧逐渊眼神骤然一寒,腰间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一道凝练至极的紫色剑罡横扫而出,并非攻向幻象,而是斩向灵舟前方那片混沌虚空!“藏头露尾,也配妄言天命?朕之路,岂容你来置喙!”
剑罡过处,幻象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消散,但那冰冷的意志并未退去,反而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愤怒,亦是恐惧的化身。”
谢清晏始终沉默着,她看着幻象生灭,听着那诛心之语,脸色微微发白,但托着“源初之钥”的手却稳如磐石。直到萧逐渊一剑斩出,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荡涤这混沌中的污浊:“太始,你畏惧的,正是这‘不确定’的未来,正是这‘可能’被改变的现实。你以永恒秩序为牢笼,囚禁的,首先是你自己。”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钥匙,光晕流转,似乎在与她的心音共鸣。“顾前辈的选择,非我之过,亦非逐渊之劫。那是他的道,他的解脱,亦是斩向我们前路的……另一把钥匙。” 她的话语顿了顿,似乎在咀嚼着自己突然明悟的这一点,“至于联系……心有灵犀,何须血脉为桥?”
话音落下,她指尖轻点,源初之钥的光芒骤然扩散,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并非强行驱散混沌,而是以一种包容、理解的姿态,抚平着周遭躁动不安的空间法则。那令人心烦意乱的耳语,竟在这光芒中减弱了几分。
萧逐渊侧目看她,看到她眼中那份沉痛过后的坚定与清明,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柔和。他收回长剑,不再理会太始意志的骚扰,只沉声道:“继续前进。”
灵舟再次加速,朝着钥匙指引的方向深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许久,前方的混沌似乎到了尽头。一片更加深邃、更加令人心悸的“虚无”横亘在前。那里没有任何色彩,没有光影,没有物质,甚至没有空间的概念,只有纯粹的“无”。而在那片“虚无”的核心,隐约能感受到一个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意志核心,如同蛰伏的太古巨兽——那便是太始的本体所在,真实源初之海的核心。
然而,通往核心的道路,断了。
横亘在灵舟与那片“虚无”之间的,是一条宽阔得望不见对岸的深渊。深渊中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流淌着浑浊的、仿佛由无数破碎法则和负面情绪汇聚而成的暗色河流。河面上,偶尔浮现出扭曲的面孔、破碎的兵器、崩塌的山川幻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衰败与终结气息。
“堕天之壑……”谢清晏凝视着下方,轻声道。这是太始意志将“通天之路”污染扭曲后形成的屏障,是阻止一切生灵接近其本体的最后天堑。
源初之钥的光晕在此地变得明灭不定,指向那片“虚无”,却无法指明渡壑之途。
萧逐渊尝试催动灵舟前行,但灵舟甫一靠近深渊边缘,护舟光华便剧烈摇曳,舟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被那暗色河流中无形的力量拖拽、分解。
“无法强渡。”萧逐渊果断后撤,眉头紧锁,“这壑中之物,能侵蚀灵机,瓦解法则。”
太始的意志再次悄然降临,这次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路在脚下,亦在心中。”
“通天之路,由心而定。然汝等之心,已被凡尘琐事、情爱牵绊、生死别离所蒙蔽,如何见得真路?”
“谢清晏,汝手握钥匙,可知开启之‘门’在何处?又或者,这门,需要特定的‘祭品’方能显现?”
冰冷的暗示,如同毒蛇,悄然缠上心头。特定的祭品?是在指萧逐渊此刻未复的修为与受损的命格?还是在暗示更多?
谢清晏站在堕天之壑的边缘,衣袂在混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她看着手中光芒闪烁不定的钥匙,又看向身旁目光坚定却难掩疲惫的萧逐渊,最后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虚无”核心。
超越对立……道路由心而定……
一个模糊的、却让她心悸的念头,悄然在心底滋生。难道太初最终的托付,所谓的“超越对立”,并非指单纯的力量或理念,而是……需要某种更根本的、触及存在本身的……牺牲?
她握着钥匙的手指,微微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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