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的血腥味还裹在雪风里，莫罗的靴底踩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他走得极快，巴特鲁几人紧跟在身后，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没人见过这位性格开朗的副都统如此阴沉的脸色，连官帽上的雪粒都忘了拂去。
行至街角，莫罗突然停下脚步，左手探入怀中，指尖触到那封叠得整齐的奏折，粗糙的宣纸边缘已被体温焐得发暖。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哈林，将奏折递了过去，声音带着未散的寒意：“这封奏折，立刻交由驿站驿丞，600里加急送入宫中，亲手交到军机处章京手中，不得有误。”
哈林双手接过奏折，指尖触到纸页上莫罗残留的温度，连忙躬身应道：“卑职遵命！”他看了眼莫罗紧绷的侧脸，不敢多问，转身便朝着驿站的方向快步跑去，淡黄色的侍卫袍服很快消失在雪雾里。莫罗目送他远去，才重新抬步，径直朝着城中理藩院侍郎博清额居住的驿馆走去，巴特鲁与两名大内侍卫紧随其后，靴声踏雪，沉闷如鼓。
此时的驿馆内，暖炉里的炭火正旺，将博清额的脸映得通红。他眼前站着一位气喘吁吁小吏刚向他禀报，手指捏着茶杯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莫罗当真动手了？”他又追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释然。
“回大人，没错，小的亲眼所见，达尔罕已伏法，莫大人亲自监斩，随后便带人离开了。”小吏躬身回话，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
博清额猛地将茶杯顿在桌上，青瓷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他站起身，踱了两步，眼底的阴翳渐渐散去——先前他最担心的便是莫罗念及琪琪格或有什么别的不该有二点想法，不肯对达尔罕痛下杀手。要知道，达尔罕暗中勾结俄国人的证据，一半是他搜集的，若莫罗做了不该做的事，皇上问责下来，他这个背后推手难辞其咎，届时便只能设法除掉莫罗和达尔罕以绝后患。如今莫罗动手干脆，倒省了他不少麻烦。
“好！”博清额沉声道，随即转向另一名候在一旁的小吏，将桌上一封早已写好的奏折扔了过去，“这封奏折，同样600里加急送入宫中，替我回禀皇上，达尔罕已伏法，边境隐患已除，我等可安心与俄国人谈判。”
小吏领命匆匆离去后，博清额才转向站在一旁的理藩院主事刘安、刘磊二人，语气缓和了几分：“你们二人也都听到了，莫罗已然归来。明日便要与俄国人勘定边界谈判，他虽只是副使，却是镶蓝旗副都统，手握部分兵权，谈判时少不了他镇场。他此刻过来，必定要询问谈判的准备事宜，你们二人赶紧整理好舆图、旧约副本以及此次拟好的勘界方案，待会儿仔细向他说明，万不可出纰漏。”
“卑职明白！”刘安、刘磊二人齐声应道，连忙转身去整理文书，驿馆的书房里顿时响起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不多时，驿馆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博清额整理了一下朝服，亲自迎到门口，就见莫罗带着巴特鲁和两名大内侍卫站在雪地里，官服上还沾着雪痕，脸色比门外的寒风还要冷。
“莫大人！”博清额快步上前，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主动拱手道，“恭喜莫大人顺利除贼！达尔罕这颗毒瘤一除，不仅边境百姓可安，我等与俄国人谈判也更有底气了。此乃大功一件，皇上得知后必定龙颜大悦啊！”
莫罗心中烦闷，博清额这番话在他听来格外刺耳。他本不想理会，可转念一想，博清额虽然是从二品官员，但到底二人官位差距不大，他又是此次谈判的正使，若是当众驳了他的面子，传出去只会让自己落得个“恃功骄纵”的名声，反而不利于后续之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拱手回礼，声音平淡无波：“博大人客气了。处置达尔罕不过是遵旨行事，谈不上什么大功。这几日我忙于处置达尔罕的事，谈判事宜全靠博大人操劳，倒是辛苦博大人了。”
博清额听出他语气中的疏离，毫也不在意，眼底却掠过一丝算计的光亮——莫罗心不在焉正好，这谈判的主导权便牢牢在自己手中了。他依旧堆着笑，侧身让开道路时故意拍了拍莫罗的手臂：“莫大人说笑了，为国效力何来辛苦？只是此次与俄国人谈判非同小可，勘定的边界线可是关乎后世百年的基业，若能谈出个漂亮结果，咱们二人在皇上面前都有光彩。快请进，刘安、刘磊备好了舆图和方案，咱们正好合计合计，争取明日一鼓作气拿下，也让朝臣看看咱们的本事！”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藏不住对功劳的渴望，升职的念头在心底翻涌——只要这次谈判能立大功，或许升官加爵就在眼前。
莫罗只淡淡“嗯”了一声，迈步进驿馆时眼神都有些发飘，博清额话里“功劳”“光彩”之类的词像风一样刮过耳畔，他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达尔罕临终前的眼神，还有那封加急送出去的奏折，琪琪格的安危悬在半空，哪有心思管什么谈判功劳。暖炉的热气裹着炭灰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眼角余光瞥见博清额正快步走到堂中主位坐下，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案上的舆图边角，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让莫罗瞬间看穿了他的心思——这博清额哪里是担心谈判成败，分明是想借着正使身份牢牢攥住主导权，把这桩大功彻底揽在自己身上，好为日后升职铺路。
“莫大人，你看这舆图，”博清额已迫不及待地铺开舆图，指着边境一处峡谷道，“此处是额尔古纳河上游的关键隘口，俄国人屡次想借放牧之名侵占，明日谈判我打算先拿这里开刀，逼他们退回原定边界线。只要把这里守住，其余地段便好办了，到时候论功行赏，我定会在奏折里为莫大人美言几句！” 他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莫罗，仿佛已看到自己升职的圣旨。
莫罗走到案边，目光却没落在舆图上，只是敷衍地扫了一眼，声音依旧平淡：“博大人是正使，自有定夺。我今日过来只是看看，明日谈判时我会带侍卫镇场，确保不出乱子便是。” 他的心思全在琪琪格身上，博清额的算盘他看得明白，却懒得计较——只要能护住琪琪格，这谈判的功劳谁要谁拿去。
博清额见他这般态度，心中更喜，嘴上却假意客气：“莫大人说笑了，有你坐镇我才能安心啊！来，刘安，把咱们拟的方案给莫大人讲讲……” 他一边招呼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明日定要让俄国人见识他的厉害，把这桩泼天功劳稳稳抓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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