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梦中金銮殿上的封赏、红烛高照的喜堂，初雪和刘颜身披嫁衣的身影，转眼变成牢狱里冰冷的铁链——这梦境太过真实，让他一时分不清虚实。帐外已传来兵甲碰撞的声响，天光透过营帐缝隙，在地上划出几道苍白的线。
\"大人醒了？\"朝鲁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炮甲营鸟枪队的四位护军校在帐外候着。\"
莫罗来到外间取下自己的镶蓝旗盔甲，迅速穿戴整齐，镶蓝旗铠甲每一片甲叶都冰凉刺骨。掀开帐帘时，晨雾中忙碌的士兵像一群无声的剪影——炮手们正在给最后一门神机炮系紧防雨油布，鸟枪兵三人一组互相检查火绳袋。恒保小跑过来，铠甲上还沾着夜露：\"禀大人，全军集结完毕，距开拔还有半个时辰。\"
\"叫斥候队来。另外你通知一下鸟枪队那边，阿林保你们几人务必在亲自检查一次物资。\"莫罗的声音比晨雾还冷。
不多时，二十名斥候整齐列队。莫罗展开简亲王给的地图，羊皮纸上的墨迹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入川后走龙坪沟，斥候队前出十里侦查。\"他将临摹的地图分给斥候队长和阿林保，\"遇到任何异常——哪怕是只野兔惊飞，也要立即禀报。\"
斥候队长——一个脸上带疤的蓝翎长单膝跪地接过地图：\"卑职拿性命担保，绝不让大人耳目闭塞。\"
四位护军校再次检查归来时，莫罗正望着营门外黑压压的民夫队伍。三百多名挑夫、铁匠、马夫牵着驮物资的骡子，安静得反常。
\"大人，一切就绪。\"阿林保抱拳道，手指上还沾着火药灰。
莫罗翻身上马，枣红马不安地踏着前蹄。他最后扫了眼那十个蓝翎侍卫——巴特鲁等人果然换上了普通士兵服饰，只是那与火器营士兵对比起来相对白皙的皮肤显得与士兵们格格不入。
校场上，一千精兵肃立如林。莫罗的目光从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上掠过——这些人里，有的才刚娶亲，有的可能已经当了父亲。此刻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晨雾般朦胧的期待。三个月后这些人还有多少人能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又能不能完整的回到京城这都是未知数，很快他收回自己飘远的心绪。
\"出发！\"
令旗挥下，营门缓缓洞开。鸟枪一队率先踏着鼓点出发，鸟枪二队紧跟其后，崭新的千层底布鞋踩在黄土路上沙沙作响。阿林保走在最前，背上的火绳枪枪管在晨曦中闪着寒光。
炮甲营的三十门劈山炮被骡马拖着，炮轮碾过处留下深深的车辙。恒保则在队伍的最前方，时不时回头检查炮车捆扎的绳索。鸟枪三队则跟在炮甲营的后面。
莫罗勒马立在营门外，晨风掀起他铠甲下的蓝绸战袍。队伍如长蛇般蜿蜒前行。正缓缓消失在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中。炮车碾过青石板的闷响、鸟枪兵整齐的脚步声、民夫吆喝牲口的呼喝，全都混杂在秋日的晨雾里。
忽然，他似有所感，转头望向火器营的了望台。在高耸的木架台上，阿穆鲁一袭靛蓝色的官袍迎风而立，宛如一棵挺拔的松柏。两名亲兵持旗分立左右，那面绣着\"火器营\"三字的旗帜在朝阳下猎猎作响。
阿穆鲁远远地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晨光为他硬朗的面容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深邃的眼睛。莫罗心头一热，郑重抱拳回礼，铠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铿锵之声。
\"大人，队伍已经走远了。\"萨哈小声提醒。
莫罗最后望了一眼了望台，猛地一扯缰绳：\"走！\"
枣红马长嘶一声跃上官道，十个蓝翎侍卫急忙策马跟上。朝鲁和萨哈一左一右护在莫罗两侧，几人的马蹄声惊起了路旁的麻雀。
莫罗策马追上队伍，枣红马喷吐着白气在队伍右侧缓行。晨光穿透薄雾，照亮了蜿蜒前行的长龙——鸟枪兵们肩扛火绳枪，队伍虽长，但队形丝毫不乱；炮甲营的骡马拖着沉重的劈山炮，炮衣在晨风中微微鼓动。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缰绳，莫罗能感觉到掌心渗出的细汗。虽然穿越前自己是研究生，虽然曾在宁波带着驻防营的官兵剿灭黑虎教，但真正统领上千人的军队出征，还是让他胸腔里的心跳快得发疼。那次宁波剿匪算什么？几十上百人不过是场规模大些的械斗罢了。而现在却要奔赴千军万马的战场——
\"大人，铅弹车捆扎得可还妥当？\"恒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这位炮甲护军校正指着身后装载弹药的大车，粗粝的脸上带着期待。
莫罗下马仔细检查了每道绳索的结扣，甚至亲手摇了摇最外层的油布。这些动作既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是在掩饰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很好。\"他点点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沉稳，\"告诉弟兄们，正午歇息时再检查一遍炮膛。\"
继续前行时，莫罗注意到几个年轻鸟枪兵正偷偷打量他。年轻的面孔更加深了莫罗的担忧，有个孩子鸟枪兵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突然想起后世博物馆里那些出土的兵俑——原来那些沉默的陶土面孔背后，也曾是这样鲜活的生命。
\"大人...\"朝鲁策马靠近，欲言又止。
莫罗知道朝鲁应该是看出了自己的紧张。他深吸一口气，铠甲下的棉布中衣已经汗湿。这不同于穿越前在学校读研的日子，而是实实在在一千多条性命压在他肩上。若是决策失误，这些今天还鲜活的面孔，明天就可能变成阵亡名册上的冰冷的名字。
路过一处小溪时，队伍暂歇饮马。莫罗蹲下身，将发烫的双手浸入冰凉的溪水。水面上倒映出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那个曾经只会纸上谈兵的历史学者，如今真要带着活生生的军队奔赴战场了。
\"出发！\"休息结束的号令响起，莫罗猛地起身，水珠从指间滴落。他翻身上马的动作比先前利落许多。不管内心如何忐忑，至少现在，他必须成为这些士兵眼中运筹帷幄的莫大人。
队伍继续向前，金川的群山在地平线上若隐若现。莫罗摸了摸胸前的护心镜，镜面映出他逐渐坚定的眼神——无论前路如何，这些他带出去的士兵，他尽量都要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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