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日,天空是一种难得的高远湛蓝,阳光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的银杏树叶,在整洁的街道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与汉东那种总带着些许潮湿和急切感的气氛不同,这里的秋天透着一种沉稳的、近乎雍容的气度。就连掠过红墙碧瓦的风,似乎也带着某种历史的沉淀感。
钟小艾提着一个精致的糕点盒子,走在一条安静整洁的胡同里。这里是部委家属区,环境清幽,戒备森严,但对她而言,是回了娘家。今天是她父亲钟云飞的生日,不是什么整寿,只是一场简单的家庭聚会。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色温润的院门,小院里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几盆菊花正开得灿烂。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是温暖的笑意:“小艾回来啦?亮平呢?没一起?”
“妈,他单位临时有点事,晚点直接过来吃饭。”钟小艾把糕点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深吸了一口家里熟悉的、带着饭菜香和淡淡墨香的气息,连日在工作中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回到这里,她才能暂时从汉东那片无形的压力网中挣脱片刻。
父亲钟云飞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小艾回来了。”他虽然退休多年,但身板依旧挺直,眼神清澈而深邃,那是历经风雨沉淀下来的洞察力。
“爸,生日快乐。”钟小艾走过去,坐在父亲身边的沙发上,顺手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看什么新闻呢?”
“随便翻翻。”钟云飞放下报纸,摘掉眼镜,揉了揉鼻梁,“都是些程式化的报道,真正有价值的信息,不在纸上。”
钟小艾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父亲这话里有话,她听得出来。作为在重要岗位上工作多年的老人,父亲有其独特的信息渠道和看待问题的视角。
傍晚时分,侯亮平也赶到了,手里还提着一瓶不错的茅台。一家人围坐在餐厅的圆桌旁,菜肴算不上山珍海味,但都是家常味道,温馨实在。席间,话题多是围绕家长里短、身体健康、工作近况。钟小艾和侯亮平都默契地没有过多提及汉东,只简单说工作还顺利,让二老放心。
饭后,侯亮平被钟小艾的母亲拉进厨房帮忙收拾,钟小艾则陪着父亲回到客厅喝茶。真正的谈话,往往是在这种看似随意的私下时刻才开始。
钟云飞沏了一壶上好的普洱,茶汤红浓透亮,香气醇厚。他给女儿倒了一杯,状似无意地问道:“亮平最近在最高检那边,工作还适应吧?听说参与了一些跨区域的案子?”
钟小艾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点了点头:“嗯,还行。就是些协查工作,不比在汉东一线那么……有挑战性。”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落寞。
钟云飞抿了一口茶,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有时候,退一步,未必是坏事。换个环境,换种节奏,更能看清一些东西。”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斟酌着用词,“汉东那边……最近有什么新动静吗?我指的不是明面上的。”
钟小艾的心微微一紧。父亲很少如此直接地询问汉东的具体情况。她想了想,尽量客观地陈述:“表面上,高育良书记和祁同伟厅长搭班子后,各方面工作似乎都在稳步推进,也处理了几起突发事件,显得很有掌控力。但底下……感觉并不平静。亮平之前私下查一个旧案线索,莫名其妙就断了,他还感觉被人盯着。而且,听说省反贪局现在的局长吕梁,工作很卖力,但查办的案子,似乎都巧妙地绕开了某些核心区域。”
钟云飞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不发一言。
这时,门铃响了。钟小艾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是父亲以前的老同事,姓陈,钟小艾称呼他陈伯伯。陈伯伯也是退休干部,但显然仍活跃在某个圈层内,消息灵通。
“老钟,生日好啊!我没来晚吧?刚开完一个座谈会,顺道过来看看你。”陈伯伯声音洪亮,手里也提着个小礼物。
“不晚不晚,刚吃完饭,正好一起喝茶。”钟云飞笑着将老友迎进来。
客厅里的气氛因为陈伯伯的到来更加活络了一些。三人喝着茶,话题从天南海北渐渐转向了一些时政议题。开始还是宏观的经济形势、国际关系,但不知不觉间,话题滑向了更具体的方向。
“……所以说,关键还是在于人,在于班子,在于政治生态。”陈伯伯呷了口茶,语气变得有些深沉,“最近参加几个内部讨论,听到一些说法,让人有些忧虑啊。”
钟云飞抬了抬眼皮:“哦?什么说法?”
陈伯伯压低了声音,虽然在家里,但仍带着一种本能的谨慎:“就是关于一些地方,经过多年发展,容易形成某种……嗯,‘板结化’的现象。权力圈子固化,决策渠道狭窄,监督机制失灵,甚至出现法治让位于‘稳定’的实用主义倾向。长此以往,容易形成事实上的‘独立王国’,尾大不掉,这对全局的健康发展是非常不利的。”
钟小艾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波澜。陈伯伯这番话,虽然用的是学术研讨式的语言,但其描绘的现象,与她所了解、所感受到的汉东情况,何其相似!那个盘根错节、密不透风的“汉大帮”网络,那种侯亮平办案时遇到的无形屏障,那种祁同伟看似依法办事实则处处设限的作风,不正是这种“板结化”和“独立王国”倾向的体现吗?
钟云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问题提得很深刻。不是个别现象,带有一定的普遍性。根源在于权力观、政绩观出了偏差。瑞金同志前段时间在一个内部研讨会上,好像就这个问题谈得比较深入。”
听到“瑞金同志”四个字,钟小艾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沙瑞金!
陈伯伯立刻接话道:“没错!老钟你也看到那份材料了?就是智库那边整理的,关于地方治理生态的那份内参。里面有些观点,很尖锐,也很有见地。瑞金同志虽然没点名,但结合他在汉东的经历,这报告指向哪里,明眼人都清楚。”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了:“这份报告,虽然范围控制得很小,但在上面某些层面,还是引起关注了。有领导就批示,要求重视这类苗头性、倾向性问题,指出‘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对权力的监督和制约,尤其要防止出现‘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钟云飞缓缓道:“瑞金同志这是用软刀子插到了硬地方。他不搞公开对抗,而是把问题上升到理论和政策层面,这比单纯的举报和指控,分量重得多。看来,汉东的问题,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解决,反而以一种更隐蔽、更顽固的方式存在。上面……已经有人对号入座了。”
“何止是对号入座!”陈伯伯轻轻拍了一下沙发扶手,“我听说,相关方面已经在考虑,是否需要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来打破某些地方存在的壁垒。汉东,很可能就是一个重点。毕竟,那里是赵立春问题的大本营,积弊太深,不是换一两个主要负责同志就能彻底扭转的。高育良和祁同伟搭班子,看似稳定了局面,但这种稳定下面,掩盖的是更深的危机。”
两位老人的对话,像是一道道闪电,劈开了钟小艾心中的迷雾。她一直有种直觉,汉东的事情没完,侯亮平的委屈不会白白承受,沙瑞金的离开也绝非斗争的结束。但现在,她从父亲和陈伯伯这番看似随意的交谈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信号:汉东的问题,已经超越了个人恩怨和地方矛盾,正在被更高层面以一种更战略性的眼光审视着。沙瑞金的那份报告,就像一颗精准定位的棋子,落在了棋盘的关键位置上。
“所以说啊,”陈伯伯总结道,意味深长地看了钟小艾一眼,“有些地方,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的一时安稳。底下暗流汹涌啊。真正的较量,可能才刚刚开始。汉东的事,没那么容易完。”
聚会散场时,夜色已深。侯亮平开着车,载着钟小艾回家。车内气氛有些沉默。侯亮平察觉到妻子有心事,问道:“怎么了?跟爸和陈伯伯聊什么了,看你心神不宁的。”
钟小艾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京城夜景,脑海中回响着父亲和陈伯伯的对话,特别是最后那句“汉东的事,没完”。她转过头,看着丈夫侧脸坚毅的线条,想起他在汉东遭受的挫折和至今未消的沉郁。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亮平,我今天听到一些话。沙瑞金同志的一份内部报告,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关注。虽然没点名,但指向的就是汉东那种‘独立王国’的倾向。上面已经有人警惕了。”
侯亮平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但车速似乎微微慢了下来。
钟小艾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陈伯伯说,汉东的事,没完。我也觉得没完。那种看似铁板一块的稳定,下面掩盖的是更深的危机。祁同伟他们……未必就高枕无忧了。新的较量,可能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开始了。”
侯亮平沉默着,没有立即回应。但钟小艾能看到,他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些,眼中那簇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火苗,似乎又重新闪烁起来。京城的目光,已经越过千山万水,再次投向了那片看似平静的汉东大地。而这目光背后所蕴含的力量,或许将彻底改变那里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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