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转过头,看向周秀兰,眼神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冰冷的决绝。
“秀兰姐,”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订单……交货的日子……快到了吧?”
周秀兰一愣,随即用力点头:“快了!最后十件在收尾!你放心,保证按时按质!”
李薇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枕边那个小小的樟木盒子上——那是周秀兰帮她从家里拿来的,里面装着那把黄铜钥匙、那封未曾寄出的举报信……还有,那只褪了色的、孤零零的婴儿鞋。
她伸出唯一能动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盒盖。
风暴似乎平息了。但李薇知道,她的人生,才刚刚走到一个真正的岔路口。前方,是带着伤残的身体,一个懦弱但悔恨的丈夫,一个懵懂的女儿,一份用命搏来的订单,还有一个……突然多出来的、活在别人家的“小叔子”。
路,该怎么走?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积蓄着重新站起来的力量。窗外的夕阳,终于沉入了地平线,黑暗降临。但病房里,那盏昏黄的灯泡,依旧顽强地亮着,照亮了李薇沉静而坚毅的侧脸。
初冬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李家坳土路上的枯叶和尘土。李薇出院了。左肩依旧被结实的绷带固定着,裹在厚厚的旧棉袄里,僵硬地垂在身侧。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出深入骨髓的酸痛,提醒着她那永久性的残缺。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像被冰水淬炼过的黑曜石,沉静、锐利,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坚韧。
张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动作笨拙又带着几分讨好。妞妞紧紧抓着李薇另一只还能活动的手,小脸冻得通红,大眼睛里却满是失而复得的依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家门口,不再是那个刻薄身影主宰的冰冷牢笼,却弥漫着另一种沉重的死寂——属于张桂芳的、带着血腥和秘密的死亡气息。
推开堂屋的门,一股混合着灰尘、药味和淡淡血腥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张桂芳躺过的土炕空着,被褥已被张强慌乱地卷走,但炕席上那片深褐色的、无法彻底清洗掉的血迹,像一只丑陋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最后的疯狂与终结。
张强局促地搓着手,不敢看那片血迹,也不敢看李薇的眼睛:“媳……媳妇,你……你坐,炕……炕我烧热了。”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笨拙地搬来凳子,又手忙脚乱地去倒水,水洒了一地。
李薇没有坐。她站在堂屋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柜子上那把黄铜锁还在,钥匙在她贴身的衣兜里。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片刺目的血迹上,停留了片刻。没有悲伤,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把炕席换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烧掉。”
张强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哎!哎!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像是得到了赦令,几乎是逃离般冲出去找新炕席。
李薇这才在妞妞的搀扶下,慢慢坐到张强搬来的凳子上。身体的剧痛让她微微蹙眉,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
周秀兰随后赶到,带来了最后一批赶制完成的童装和县百货公司结清的货款。厚厚的几沓钞票,带着油墨和布匹的味道,被周秀兰郑重地放在李薇手里。
“薇妹子,一百件,一件不少!百货公司的领导很满意!这是全部的货款,扣掉布料钱、药钱和给帮忙姐妹们的工钱,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周秀兰的眼眶有些红,“你……你受苦了!”
李薇摩挲着那厚实的钞票,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这不是钱,这是她用命、用血、用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尊严和希望!她抬头看向周秀兰,这个在她生命至暗时刻撑起一片天的姐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化作一个深深的点头,和眼中闪烁的泪光。
“秀兰姐,谢谢你。” 声音有些哽咽。
“谢啥!咱姐妹不说这个!” 周秀兰用力握住她没受伤的右手,“接下来咋办?百货公司的采购员说了,开春还要一批!数量更大!你这身子……”
李薇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接!必须接!我的手还能动,” 她微微抬了抬唯一能动的右手,“脑子也能动。我不能缝,但我能画样子,能教人,能管着她们缝!”
她看向周秀兰,眼神灼灼:“秀兰姐,光靠王家屯的姐妹不够,也跑不过来。我想……就在李家坳,把愿意干、手巧的媳妇们都拢起来!成立个……成立个缝纫组!我来教她们,你来管着布料进出和交货!咱们一起干!”
“缝纫组?” 周秀兰眼睛一亮,“好主意!我支持!我去跟大队谈!这是给村里创收的好事!”
李薇的计划像一颗火种,在寒冷的冬日里点燃了微光。她不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弱女子,她要成为火种,点燃更多人的希望。
王建军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平静的表面下激荡起汹涌的暗流。公安找他核实了情况,村里也渐渐传开了风言风语。
那个憨厚壮实、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响彻王家屯的年轻汉子,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精气神。他不再下地,拖拉机也蒙上了灰尘。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对着养母赵婶(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那双充满慈爱和担忧的眼睛,痛苦地抱着头,像一头被困住的、受伤的野兽。
“娘……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置信的痛苦,“我不是您亲生的?我是……我是被人扔在桥洞下的……野种?”
赵婶老泪纵横,枯瘦的手颤抖着抚摸儿子粗硬的头发:“建军啊……我的儿……甭管别人说啥!你就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老天爷看娘命苦,把你送到娘身边的!那年冬天,你冻得小脸发紫,哭都没力气了……娘把你抱回来,捂在心口暖了一宿才缓过来……你就是娘的命根子啊!”
养母的眼泪和话语,像温暖的泉水,冲刷着王建军心中冰冷的愤怒和屈辱,却无法洗去那刻骨的悲凉。他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却已惨死的生母张桂芳,想起了那个即将被审判的生父刘老拐,更想起了那个在李家坳、和他流淌着同样血脉却同样被命运捉弄的哥哥——张强。
恨吗?恨谁?恨抛弃他的生母?恨那个把他扔掉的赤脚医生?还是恨这荒谬的命运?他不知道。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巨大的失落感撕扯着他。他猛地站起身,冲出了家门,跨上那辆蒙尘的拖拉机,在寒冷的旷野里疯狂地奔驰,引擎的轰鸣像是他内心痛苦的嘶吼。
几天后,一个寒冷的傍晚,王建军的身影出现在李家坳张家的院门外。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胡子拉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探究、痛苦、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他没有敲门,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张强正蹲在院子里劈柴,抬头看到王建军,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愧疚、羞耻和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冲击着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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