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列车在夜色中轰鸣疾驰,车轮碾压铁轨的单调声响,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李薇紧绷的神经上。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偶尔掠过几点孤零零的灯火,转瞬即逝,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明灭不定。
张强坐在对面,眉头紧锁,看着妻子苍白如纸却异常坚毅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伸出手,紧紧握住李薇冰凉颤抖的手。李薇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她的全部心神,早已飞回了那片燃烧后的废墟。
周秀兰留在广州,一方面继续与陈安妮夫人沟通,争取理解和宽限,另一方面,也要协助王建军处理紧急采购面料和寻找更快运输渠道的难题。每一分钟,都是在与时间和命运赛跑。
几天后,当李薇和张强风尘仆仆地赶回那座北方小城时,看到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残骸。
“薇草”制衣厂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院子一片狼藉,被火烧透又经水浇的仓库只剩下几根扭曲的焦黑房梁和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和烟尘气。工人们围在厂区外,脸上写满了惊恐、无助和迷茫。春芳眼睛肿得像桃子,看到李薇,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厂长……我对不起你……”
李薇推开众人,一步步走向那片废墟。烧焦的布匹残片和灰烬踩在脚下,发出窸窣的哀鸣。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混合着污水和灰烬的焦黑泥土,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刺痛从掌心传来,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消防队和公安来看过了,初步认定是电路老化引燃了堆放的布料……”春芳哽咽着汇报,“但是……但是厂长,我觉得不对劲!仓库的电路前几天刚请人检查过,说是没问题!而且……”
她压低声音,带着恐惧:“而且着火那天晚上,有人好像看到胡明远那个远房侄子在这附近晃悠过……但没抓到人,也没证据……”
胡明远!
这个名字像毒针一样刺入李薇的心脏!果然是他!阴魂不散,手段狠毒至此!
一股噬骨的恨意冲上头顶,让她几乎要失控地冲出去找那人渣拼命!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没有证据,冲动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深吸一口充满焦糊味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悲怆,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惶惶不安的工人们。
“大家听着!”她的声音因疲惫和烟尘而沙哑,却异常清晰有力,“厂子是烧了!但‘薇草’没倒!我李薇还没死!”
工人们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
“愿意跟我李薇继续干的,留下!清理废墟,整理还能用的机器,我们另找地方,马上重新开工!工资,我李薇砸锅卖铁,绝不会欠大家一分!觉得没指望的,现在就可以走,我理解,绝不强留,之前欠的工钱,我也会想办法结清!”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低下头,悄悄后退,选择了离开。但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跟着李薇从最艰难时期走过来的老员工,留了下来。
“厂长,我们跟你干!” “对!不能被一把火吓趴下!” “不就是从头再来吗!”
看着这些朴实而坚定的面孔,李薇的眼眶终于抑制不住地红了。这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没有时间伤感,她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善后和重建中。清理废墟、联系租用临时场地(几乎是一处废弃的礼堂,租金高昂且条件简陋)、接收从广州加急发回的新面料、安抚工人、应对上门询问的债主……千头万绪,压力如山。
同时,周秀兰从广州传来消息:陈安妮女士在得知火灾详情后,虽然震惊,但被李薇团队绝不放弃的态度所打动,同意将交期宽限二十天!这是天大的好消息,但同时也是紧箍咒——二十天,从废墟上重建,完成两百件工艺复杂的连衣裙,近乎天方夜谭!
李薇再次展现了她的狠劲和调度能力。临时礼堂里,灯火通明,缝纫机重新响了起来,声音似乎比以往更加急促、更加坚韧。李薇身先士卒,日夜守在车间,检查每一道工序,亲手处理复杂的刺绣和盘扣。她的眼睛熬得通红,十指被针扎得密密麻麻,人也迅速消瘦下去,但眼神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张强负责外联和搬运重物,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子,到处筹措资金,维系着脆弱的现金流。王建军从广州押送最后一批辅料赶回,也立刻投入战斗。
然而,暗处的冷箭并未停止。
先是新招聘的工人里混进了生手,差点做坏了一整批衣领,被发现后谎称是“没人教”;接着是临时拉来的电线半夜被人剪断,导致赶工被迫中断数小时;甚至有人在小城里散播谣言,说“薇草”资不抵债,李薇马上就要跑路了,引得几个小供应商恐慌性地前来挤兑货款……
每一次风波,都像一把锉刀,消耗着团队本已濒临极限的精力和信心。
李薇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捣鬼。她一边强硬地处理着每一次危机(开除捣乱者、加强夜间巡逻、拿出所剩不多的现金打发走挤兑最凶的供应商以稳定人心),一边暗中让张强和王建军悄悄收集胡明远背后使绊子的证据。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必须隐忍,必须先活下去,完成订单!
时间一天天过去,临时车间里的成品连衣裙一件件增加。希望,在汗水、坚持和与明枪暗箭的搏斗中,一点点重新孕育。
最后期限前三天,两百件连衣裙终于全部完工,经过严格检查,质量甚至超出了样品水平!
看着这些凝聚了无数心血的精美衣物,李薇和所有工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它们不仅仅是一件件衣服,更是“薇草”生命的延续,是尊严的扞卫!
最后的挑战是包装和运输。李薇亲自监督,将每一件衣服精心熨烫、包装,然后由张强和王建军亲自押车,以最快速度运往港口,办理最后的出关手续。
当装着货物的集装箱终于缓缓吊上远洋巨轮,驶向茫茫大海时,李薇站在港口,海风吹拂着她瘦削的脸庞和重新扎起的头发。
她赢了第一场战役。但这远未结束。
她掏出怀里那张被摩挲了无数次的、印着“陈安妮”名字的名片,目光越过大海,投向未知的远方。
野火焚烧之后,新生的薇草,已然破土,更加坚韧,指向更广阔的世界。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未来的路,依然遍布荆棘,但李薇的目光,已无比坚定。她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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