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实验室报告里提到的“集体痛苦频率共振”,突然明白了。
眼前这个生灵,或许不仅仅是某个特定南京少女的亡灵,她更是一个凝聚点,是所有在那场浩劫中死于溺水、死于江边屠杀的受害者们的悲伤与恐惧的聚合体。
黎明时分,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照进画室,少女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她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双手,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她走到索菲亚面前,将最后几滴从指尖渗出的、混合了江水与血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汇聚在一起。
它们在空气中竟然凝结成了一颗珍珠大小、不断微微荡漾的水珠。
她将这颗冰冷的水珠轻轻放在索菲亚的掌心。
“给你,”她用尽最后的力量,说出两个清晰的德语单词,声音轻得像叹息,“记忆……很重……”
当阳光完全照亮画室,少女的身影如同被光照驱散的雾气,彻底消失了。
地板上没有留下任何水渍,墙上那些血红色的画也无踪无影,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只有索菲亚掌心那颗依旧冰冷、沉重、内部仿佛有暗流涌动的水珠,以及《墙缝之花》画布上,少女眼角那道新出现的、永不干涸的泪痕,证明着昨夜那场跨越时空的、“复活”的奇迹与悲剧。
索菲亚将那颗记忆水珠举到眼前,对着光。
水珠深处,无数破碎的影像翻涌奔腾——
倾覆的渡船、燃烧的民居、漂浮的行李箱、江滩上密密麻麻的遗体……
最后,影像定格在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女人,向着浑浊江心绝望伸出的、逐渐沉没的手。
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那些被强行植入的、属于他人的恐怖记忆,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工作台前,发现《墙缝之花》的画布似乎恢复了“正常”,只是颜料层下,仿佛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感”。
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画框的木质边缘,不知何时,竟然钻出了几株细嫩的、翠绿色的芦苇幼苗。
正是南京长江边常见的那种。
叶片上滚动着真实的、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烁,仿佛刚刚从1937年那个绝望的清晨采摘而来。
索菲亚扶着工作台,大口喘息,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墙上那幅日夜老化的自画像。
画像脖颈上那道紫黑色的绞刑痕,在今天的晨光下,颜色似乎又加深了几分,边缘也更加清晰狰狞。
她终于切肤地理解了与镜魔这场交易的危险性。
唤醒历史,根本不是在修改冰冷的档案,而是在打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无数被痛苦与绝望浸透的、活生生的灵魂。
每一个逝者,都是一个无法被轻易抹去的历史坐标,而她的画布,正在成为连接生死两岸、沟通过去与现在的,危险而悲伤的渡口。
那颗承载着长江泪水的记忆水珠,在索菲亚掌心存在了整整三天。
它不像普通液体般会蒸发或沾染灰尘,总是保持着泪滴般的形态与恰到好处的重量。
白天,它安静地躺在工作台的丝绸衬垫上。
夜晚,当万籁俱寂,索菲亚会将它贴在耳边,那时便能听见遥远时空的声响。
不只是江风呜咽与渡船倾覆的闷响,还有模糊的哭喊、奔跑的脚步声、以及某种外语的凶狠叫嚷。
这些声音碎片折磨着她,却又让她病态地沉迷。
仿佛通过这些声音,她能更靠近那个从画中走出的少女,更理解那份沉入江底的绝望。
第四天凌晨,变化再一次降临。
索菲亚正对着那幅《墙缝之花》发呆,掌心的水珠突然变得滚烫。
她惊得差点将它甩脱,只见水珠不再保持完美的球形,而是开始不规则地蠕动、拉伸,表面泛起青铜器经岁月侵蚀后特有的暗绿色光泽。
它像是有生命的粘稠金属,在空中自行拉伸出无数细如发丝的线。
这些丝线交织、缠绕,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如同金属琴弦振动的嗡鸣。
几分钟后,丝线凝聚、冷却,在她掌心化作一枚造型古拙的胸针。
主体是一株被折断的芦苇,形态脆弱却带着不屈的韧性,芦苇秆巧妙地环绕成一个数字:“1874“。
正是那个与她身份证后四位、与父亲画中囚犯编号相同的,如同诅咒般的数字。
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索菲亚。
她几乎是麻木地,将这枚冰冷的、带着江水与金属气息的胸针,别在了自己睡衣的领口。
就在别针扣上的瞬间——
“咔嚓!“
一声清晰无比的、如同冰面骤然破裂的脆响,从画室角落炸开!
覆盖着全身镜的那块厚重黑绒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扯落,滑堆在地板上。
镜面暴露出来,但映出的不再是索菲亚和她熟悉的画室。
镜中是一片无边无际、被铅灰色天空笼罩的雪原。
寒风卷着雪沫,在镜面上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冰冷。
几个穿着肮脏条纹囚服、瘦骨嶙峋的身影,正在积雪中艰难地劳作。
他们正在搭建一个……绞刑架。
粗糙的橡木柱子被埋进冻土,横梁已经架好。
而那个正跪在雪地里,用冻得发紫、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极其仔细地打磨着横梁与立柱接口处毛刺的人正是年轻时的父亲,海因里希·罗森塔尔!
他的侧脸轮廓清晰,专注的神情不像是在准备终结自己或他人生命的刑具,反倒像是在雕琢一件倾注心血的艺术品,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诡异的虔诚与平静。
“不……爸爸!停下!“
索菲亚失声尖叫,扑到镜前,手指死死抠进镜框冰冷的木质边缘,指甲几乎要劈裂。
镜中的海因里希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喊。
他动作一顿,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了镜面,精准地落在索菲亚脸上。
那双与索菲亚极为相似的蓝色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神秘的平静。
他嘴角微微牵动,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微笑,然后用口型,清晰地说了三个字。
索菲亚的心脏狂跳,努力分辨着那无声的词语。
是“原谅我“?
是“活下去“?
还是……别的什么?
未等她看清,镜中景象如同被搅动的水面,骤然模糊、切换。
索菲亚惊恐地发现,镜中映出的不再是雪原和父亲,而是她自己。
她站在那个刚刚搭建完成的、还带着新鲜木材气息的绞刑架上。
粗糙的橡木横梁就在头顶,一根打着活结的绞索,垂在她耳边,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轻轻摇晃,仿佛死神的钟摆。
她能闻到木材、积雪以及一丝绳索本身带来的陈旧气味。
她下意识地想低头看清脚下的踏板是否是活动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自己的影子吸引。
不!那不是她的影子!
在她脚下,那片应该是她身体投射的阴影区域,此刻正在剧烈地扭曲、翻滚,如同沸腾的黑色沥青。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形啊!
它的轮廓看起来极其怪异,它的身体扭曲变形。
仿佛是由无数块大小各异、形状不规则的破碎镜片拼凑而成的。
这些镜片的边缘异常锐利,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寒光,仿佛能轻易地割裂人的皮肤和肌肉。
这个由破碎镜片组成的怪物,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毛骨悚然。
每一块碎片都独立映照着截然不同的、正在发生的恐怖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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