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你的脑脊液样本中,检测到了异常活跃的神经肽Y和皮质醇代谢产物——
“这两种物质通常与应激反应和恐惧记忆的形成与固化直接相关。其波动模式,与已知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遗传’研究中的模型,有显着统计学关联。”
报告的最后结论冰冷而惊悚:
“检测对象表现出显着的跨代遗传性创伤生物标记物特征,其生理与神经化学层面,存在对特定历史创伤事件的‘体感记忆’现象。
“建议深入评估其对心理健康及认知功能的长期影响。”
索菲亚拿着报告,双手颤抖。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父辈痛苦的“感受”只是源于成长环境的故事与暗示,是心理层面的共情。
但现在,科学证据告诉她,这份创伤是写在她基因里的,是随着她的生命一同诞生的生理烙印。
她不仅在精神上继承了父亲的恐惧,她的身体也记住了那场她从未亲历的浩劫。
就在她试图消化这恐怖事实时,危险接踵而至。
那位在图书馆递给她坐标的灰袍老妇人,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公寓楼下。
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两名穿着剪裁考究、却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医生”站在她身后。
“索菲亚·罗森塔尔,”老妇人的笑容依旧悲悯,眼神却锐利如刀。
“你的检测报告我们已同步获取。你体内流淌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血,而是承载着历史关键样本的‘活体档案’。
“你正在经历的痛苦,是历史的回响,也是未来的希望。”
她向前一步,声音充满诱惑与威胁:
“‘净化之翼’可以帮你。你继承的创伤记忆蛋白,是阻碍你获得平静的枷锁。
“但我们有能力提取它,分析它,最终清除它。我们需要你的配合,一点点脊髓液样本而已。
“用你暂时的些许不适,换取永恒的内心宁静,并为我们制造‘记忆清除剂’提供最关键的原料,拯救无数像你一样被过去折磨的灵魂。”
记忆清除剂!
他们想用她的脊髓液,大规模地“净化”历史创伤的记忆!
如同他们在工厂里篡改照片一样,他们现在要直接篡改人的生物记忆本身。
索菲亚感到脊椎窜上一股寒意。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仅是镜魔的交易对象,也早已成为“星纹”教会眼中珍贵的活体原料。
“休想!”她厉声拒绝,后退着想要逃离。
那两名“医生”立刻上前,动作迅捷而专业,一左一右试图钳制住她。
其中一人已经打开了一个小巧的、闪着寒光的医用抽取设备。
就在索菲亚即将被制服的瞬间,她背包里那把沾满蓝蝶鳞粉的刮刀,突然发出强烈的嗡鸣!
幽蓝的光芒爆闪,如同一个小型蓝色太阳在她包中亮起。
“啊!”两名“医生”同时发出惨叫,捂住眼睛踉跄后退,他们的护目镜片在蓝光照射下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老妇人脸上第一次露出惊容,她死死盯着索菲亚的背包,仿佛看到了某种禁忌的存在。
趁此间隙,索菲亚猛地挣脱,不顾一切地冲向街道,汇入熙攘的人流。
她回头望去,那三人并没有追来,只是站在原地,老妇人的目光穿过人群,冰冷地锁定着她,口型无声地开合:
“我们还会再见,载体小姐。”
索菲亚在人群中奔跑,感到基因深处那些沉睡的恐惧标记仿佛都被激活了。
父亲的绝望、南京少女的哀恸、无数亡魂的低语,在她血液里尖叫。
她不仅是历史的修改者,她本身就是一段活着的、痛苦的历史。
而此刻,猎人与魔鬼,都想要从她这里,夺取那份被诅咒的“遗产”。
逃离教会的追踪后,索菲亚将自己更深地埋藏在画室的阴影里。
基因中躁动的恐惧记忆蛋白,让她对每一丝光线、每一个细微声响都反应过度。
她甚至能尝到空气中不同“骨灰颜料”所承载的细微情绪。
奥斯维辛样本的绝望是灰烬般的苦涩,南京样本的悲伤带着江水的腥咸。
她开始用那把蓝蝶刮刀进行实验。
轻轻刮过父亲画笔绘制的集中营画面,鳞粉闪烁间,被覆盖的底层真实会短暂浮现:
不仅仅是毒气室的细节,还有囚犯们更细微的表情、角落里未被记载的涂鸦、甚至是一缕飘过营房的陌生炊烟。
每一次刮擦,都伴随着一阵强烈的、不属于她的恶心或眩晕,仿佛在强行消化他人的痛苦。
这天深夜,画室异常寒冷。
索菲亚裹着毯子,对着《墙缝之花》发呆,试图理解那朵小白花为何能在悖论反噬中幸存。
或许因为它并非“覆盖”,而是一种“添加”?
一种在承认苦难基础上的、微小抵抗的象征?
就在这时,她听到调色刀与玻璃板刮擦的熟悉声音,来自画室另一端,那间她堆放废弃画材的储藏室。
声音规律而专注,与她作画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心脏骤停。画室里只有她一人。
她抓起蓝蝶刮刀,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靠近储藏室。
门虚掩着,一道狭长的光线从中透出。
她透过门缝,看到了令她灵魂冻结的景象。
一个年轻的女人背对着她,坐在画架前,正专注地绘制着一幅画。
她穿着索菲亚大学时期最爱穿的那件沾满颜料的旧工装,栗色的长发随意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颈边。
那背影,那姿态,索菲亚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那是她自己,大约是二十岁出头,刚从艺术学院毕业时的模样。
年轻的“索菲亚”正在画的,正是那幅日夜老化、最终会出现绞刑痕的自画像。
但此刻画布上的,是年轻版索菲亚自己的脸庞,充满朝气,眼神锐利,带着未经历练的自信。
而她正在描绘的,是背景中一个已经搭建完成、细节精确到令人发指的绞刑架。
橡木的纹理,绳索的编织方式,与她镜中所见、父亲亲手打磨的那个刑架,分毫不差。
索菲亚的目光死死盯在年轻自己手边的调色板上。
上面的颜料颜色诡异!
一种泛着珍珠般冷光的浅金色,与她头发的颜色一模一样,却又带着一种骨灰特有的无机物质感。
调色板旁,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小小陶瓷罐,罐身上用她熟悉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索菲亚·罗森塔尔,未来采集。”
未来采集?
她使用的,是来自未来的、索菲亚自己的骨灰制成的颜料!
就在这时,年轻的“索菲亚”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她停下了笔,缓缓转过头。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隔着时空与虚实,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
年轻的那个,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年长的这个,眼中充满了惊骇、恐惧与无法理解的荒谬。
“你……”现在的索菲亚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年轻的自己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悲悯而又神秘的微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沾着那种珍珠金色颜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又指向现在索菲亚的心脏。一个无声的暗示:
思想,与存在。
接着,她转回身,继续用那蕴含着她未来生命残骸的颜料,一丝不苟地描绘着那个注定会出现在自画像背景中的、精致的绞刑架。
每一笔,都像是在为现在的索菲亚书写着既定的命运。
索菲亚猛地后退,撞翻了一个画架,发出巨大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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