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白得晃眼,将墙壁和地面都映成一片惨淡。
贺老三佝偻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脑袋垂在胸前,一动不动。
桌子对面,郝平川和郑朝阳已经耗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拍桌子瞪眼,一个递水劝慰,红脸白脸唱了个遍。
可贺老三的嘴,就跟焊死了一样。
除了承认粮食是自己偷的,关于同伙,一个字都不吐。
“贺立军!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的同伙是谁!”
郝平川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水杯都跳了起来。
贺老三的肩膀猛地一缩,依旧是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
“没……没有同伙,就我一个人。”
“放你娘的屁!”
郝平川彻底火了,猛地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
“就你这个怂样?你能技术开锁?”
“你能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搬走几百斤东西?”
“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好糊弄!”
贺老三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衣服里。
郑朝阳叹了口气,给贺老三的杯子续上热水,放缓了语调。
“老贺,事到如今,你硬扛是没用的。”
“想想你的老婆孩子,她们还在家等你。”
“你把事情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早点出去,一家人还能团聚。”
“要是顽抗到底,罪加一等,你这辈子可就真交代在里面了。”
贺老三端着水杯的手剧烈地抖动着,滚烫的热水洒出来,烫得他手背通红,他却毫无知觉。
他的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天人交战。
审讯室外,观察窗后。
李所长和高指导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这小子嘴是真硬。”高指导咂了咂嘴。
“他不是嘴硬。”李所长目光沉凝,“他是怕。”
“能让他宁愿把天大的罪过一个人全扛了,也不敢说出背后的人,说明那个人的手段,比我们狠,让他更怕。”
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开了。
何雨柱端着一个搪瓷托盘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托盘上,是一碗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卧着一个煎得焦黄流心的荷包蛋,几片碧绿的葱花点缀其间,香油的味道霸道地冲开了满屋子的烟味和霉味。
郝平川和郑朝阳都看傻了。
“柱子,你这是干嘛呢?”
“人是铁,饭是钢。”
何雨柱把面碗“当”地一声,放在贺老三面前。
“被审了一宿了,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那股浓郁的香味,钻进了贺老三的鼻孔。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碗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摇了摇头。
“我不饿。”
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
“不饿?”
何雨柱拉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笑了。
“你媳妇和孩子可都吃了。”
“我让食堂烙了白面饼,给你媳妇冲了碗红糖水,两个孩子一人吃了两张。”
“你放心,你家里的事,所里会安排妥当。”
“你媳妇的药,也已经托人去想办法了。”
贺老三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豁然抬头。
他死死地盯着何雨柱,眼神里全是震惊和不敢相信。
“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何雨柱说话,什么时候需要骗人?”
贺老三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这碗面,被这几句平淡的话,冲得七零八落。
他看着眼前的热汤面,看着那金黄的荷包蛋,视线开始模糊。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进汤碗里,溅起滚烫的油花。
他颤抖着拿起筷子,胡乱夹起一大口面,也分不清是烫还是疼,就那么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面条混着眼泪和鼻涕,咸的,苦的,烫的,一起滑进喉咙。
“我……我说……”
他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哭喊。
“我全都说!”
审讯室外,李所长和高指导对视一眼,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高指导压低声音,满是惊叹:“这柱子……真是神了!”
“软硬不吃的主儿,就让他一碗面给办了!”
李所长笑了,目光里全是欣赏:“他攻的不是嘴,是心。”
“他知道对付这种人,威逼没用,利诱也没用,得掏心窝子。”
审讯室里,贺老三已经吃完了整碗面,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他放下碗筷,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干的。”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发抖。
“我们一共四个人。”
郝平川和郑朝阳精神一振,立刻打开了记录本。
“带头的,我们叫他‘先生’。”
“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长什么样。”
贺老三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联系我们,都是通过一个信箱下指令。”
“钱、工具,都是他给的。”
“去哪儿,偷什么,怎么偷,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技术开锁,就是他教我的。”
“他给了我一套工具和一本画着图的小册子,让我自己照着练。”
“他说我手巧,天生是干这个的料。”
“行动那天,粮库的地图也是他给的,详细到巡逻兵几点换班,哪个窗户的插销是坏的,办公室里哪个抽屉里有票证,都标出来了。”
郑朝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敢跟着他干这种掉脑袋的买卖?”
“我……我没办法啊!”
贺老三痛苦地抱住头,声音都在发颤,“我欠了一屁股赌债,家里婆娘的药不能断,孩子饿得直哭。”
“我还被火车站开除了,真是走投无路了啊!”
“那个‘先生’找到我,先给了我五百块钱还债。”
“他说,只要听他的,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我要是不听……他知道我家的地址,知道我媳妇在哪家医院抓药,知道我孩子在哪个小学……”
贺老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恐惧再次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就是个魔鬼……他什么都知道……我们谁也跑不了……”
“另外两个人是谁?”郝平川追问。
“一个叫刘四,在码头扛大包的。”
“另一个是前门一带的混混,外号‘刀疤李’。”
“我们三个,都是被他拿住了命根子,才被逼着入伙的。”
郑朝阳和郝平川交换了一个眼神,抓捕计划瞬间在心中成型。
“那个‘先生’,除了信箱,还有别的联系方式吗?”何雨柱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开口。
贺老三茫然地想了想,摇头:“没有,他精得很,从来不露面。”
“就连分钱,也是他把钱放在一个地方,让我们自己去取。”
“偷来的东西呢?”何雨柱追问。
“粮食藏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废弃防空洞里。”
“票证……‘先生’让我们先拿着,等他的消息,说他有路子能换成钱。”
何雨柱没有再问,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有组织,有预谋,分工明确,反侦察意识极强。
这个“先生”,绝不是普通蟊贼。
他甚至怀疑,这背后有更深的东西。
这个“先生”聪明至极,他自己隐于幕后,物色贺老三这些有污点、有把柄的底层小人物当棋子,替他火中取栗。
棋子被抓,线索也就断了,火根本烧不到他身上。
“柱子,你怎么看?”郑朝阳下意识地问道。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何雨柱身上。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成了这个案子里,除了李所长外,最能拿主意的人。
何雨柱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个‘先生’,是个高人,滴水不漏。”
“我立马让人去那个信箱附近蹲守。”郑朝阳说。
“没用的。”何雨柱摇头,“他既然这么谨慎,出了事,绝不会再用同一个信箱。”
“甚至在刘四和刀疤李落网之前,他会彻底蛰伏,不会有任何动作。”
“那怎么办?线索不就断了?”郝平川急了。
何雨柱的目光,落在了记录口供的本子上。
“不,还有线索。”
他拿起铅笔,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四个字。
“开锁,小册子。”
何雨柱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贺老三说,‘先生’给了他一套工具和一本册子,让他自学。”
“这说明什么?”
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向郑朝阳和郝平川。
两人都愣住了。
“这说明……这门手艺,是可以被记录和传授的。”郑朝阳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
“没错。”何雨柱点头,“那你们再想想,在这个年代,什么人会费尽心思,把这种偷鸡摸狗的本事,整理成册,还画上图?”
这个问题,让审讯室里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两种人。”何雨柱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某些特殊部门,因工作需要,会系统性地研究这些技术。”
“第二,”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就是有传承的江湖门派,或者说,盗窃世家。”
“他们有自己的规矩,有自己的黑话,更有自己代代相传的……秘籍。”
“这个‘先生’,从他物色棋子、操控人心的手段来看,我更倾向于后者。”
“京城自古就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明面上是新社会朗朗乾坤,可这水面底下,藏着多少前朝留下来的门道和阴影,谁也说不清。”
何雨柱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
“我们要找的,可能不是一个简单的罪犯。”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而是一个隐藏在京城阴影里,传承了不知多少年的……”
“盗门中人!”
话音落下,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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