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源自初代掌门自戕心脏、栽种妖花的极致血腥与绝望景象，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灵魂。幻境在达到某种真相的顶点后，开始了彻底的、狂暴的崩塌。
时间与空间的乱流撕扯着他们的感知，不再是来时的粘滞，而是如同被投入了疯狂旋转的研磨机。苏沐晴早已意识涣散，残存的本能只是蜷缩。季长歌（晦月）则全力运转着那悖逆的虚无之力，艰难地锚定着两人那正在被时空之力冲刷、几近消散的“存在”。
就在他感觉连自身的“存在”都要被彻底磨灭，脸上的时痕灼痛到足以焚毁理智的刹那——
所有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鼻尖是硝烟与焦土的气息，眼前是漫天轰鸣砸落的殛魂煞雷金光！
他们回来了。
恰好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的那一个瞬间。青阳子“殛魂煞雷”的命令余音似乎还在空中回荡，那毁灭性的雷光洪流才刚刚脱离炼魔大阵的束缚，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倾泻而下。
对于外界而言，从他们消失到重现，或许真的只是弹指一瞬，快得连青阳子那慈悲威严的表情都未曾有丝毫变化。
然而，对于季长歌和苏沐晴而言，却仿佛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漫长折磨，灵魂深处浸满了古战场的血腥与绝望。
“呃……”苏沐晴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却什么也咳不出来，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焚心诀的反噬和时空穿梭的冲击达到了顶点，她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挣扎，身体虚幻得几乎透明。
而季长歌，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按住剧痛无比的右脸。那里的金银时痕并未因离开幻境而消失，反而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蠕动，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和灵魂的撕裂感。更可怕的是……
他的视野，变了。
在他的眼中，世界覆盖上了一层诡异的滤镜。
不再是纯粹的色彩和形态。他能看到周围空气中弥漫的、代表灵气的淡淡光晕，也能看到炼魔大阵散发出的、充满恶意的金色阵纹线条。
但最让他（以及他意识深处的晦月）感到悚然的是，他看到了线。
无数纤细到极致、近乎透明、却又带着一种冰冷死寂气息的“线”，缠绕在每一个活物身上——远处结阵的修士、空中青阳子的虚影、甚至是他身边虚弱不堪的苏沐晴……
这些“线”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轨迹？或者说……预兆？
它们缠绕在修士们的脖颈、心脏、四肢百骸，勾勒出他们下一刻可能被法术余波擦伤的部位，下下一刻可能因为灵力运转岔气而受损的经脉，甚至……是最终死亡时，兵器或能量可能命中的致命位置！
这些“线”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不断微调、闪烁、变幻，仿佛无数条可能的“死局”未来，正以概率云的形式具象化地呈现在他眼前。
这是……“死亡轨迹”？
是时痕带来的异变？还是窥见历史真实后，认知被强行拔高到了能观测部分“因果”或“可能性”的层面？亦或是晦月的虚无本质与时空之力结合产生的诡异升华？
季长歌（晦月）无法确定。这种视野带来的信息量庞大到足以让常人瞬间疯狂，即便以他的精神强度，也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和恶心。但他强行压制住不适，银眸冰冷地扫视全场。
他看到了围攻修士们身上那密密麻麻、代表着无数种受伤可能的细线，也看到了其中几个叛徒身上，几条格外粗壮、散发着不祥黑气的“线”，正连接着他们身上某些隐藏的、散发着茉莉气息的禁制——那是随时可能被引爆，拖累周围同伴的“死局”。
而他最终看向天空青阳子的虚影。
那里，几乎看不到细密的“线”，只有寥寥数根极其粗壮、凝实、散发着暗金色泽的“轨迹”，连接向极其遥远的、不可测的深处。仿佛他的“死亡”可能性极少，且每一条都牵扯着巨大的因果和遥远的未来。
这种视野，既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武器。
“季长歌……”苏沐晴虚弱的声音带着惊疑，“你的脸……”
季长歌转过头。苏沐晴看着他右脸上那妖异蠕动的金银纹路，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而就在季长歌转头看向她的瞬间，他怀中那半枚天枢星核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强烈的、却不再是纯净银白、而是夹杂着丝丝暗紫的光晕！
“嗡——！”
楚清瑶的残魂仿佛被这股异变的力量强行唤醒、灌注，发出一声痛苦却又带着某种宣泄的嘶鸣。
紧接着，苏沐晴惊骇地看到，自己手臂上那原本属于楚清瑶、已经黯淡许久的白虎守护者印记，此刻竟如同被墨汁渲染般，迅速转化为一种暗沉的、不祥的紫色！印记的形态也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威严的虎首，而更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充满怨毒与疯狂的阴影魔虎！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暴虐、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感知，以苏沐晴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不是神念扫描，而是一种直接感知情绪，尤其是恐惧的能力！
苏沐晴（或者说，寄宿在她身上恢复的楚清瑶残魂）的脑海中，瞬间涌入了海量的、来自外界围攻修士的杂乱思绪片段——
(一个年轻修士的心跳如鼓) “……师尊说杀了魔头就能晋升内门……可我害怕……那人的眼神不像人……”
(一个老修士的隐秘颤抖) “……茉莉香……又闻到了……上次闻到时，李师兄就‘走火入魔’了……”
(某个被收买的叛徒的强作镇定) “……完成命令……就能拿到解药……不然也会变成花肥……”
(集体无意识的恐惧) “……玄天宗的秘密……不能知道……知道了就会消失……”
无数细微的、被压抑的恐惧记忆和情绪，如同黑暗的潮水般涌来，清晰得令人作呕。楚清瑶的变异印记，竟能将他人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直接挖掘、投射出来！
这能力并非读心，而是专精于“恐惧”这种最原始、最强烈的情绪。它让楚清瑶（通过苏沐晴）能瞬间把握到战场上大部分人的心理弱点，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哪些人身上带着“被控制的不甘”与“对幕后黑手的恐惧”。
这无疑是强大的辅助，但苏沐晴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因为这能力充满了魔性，使用它的同时，她也能感受到楚清瑶残魂中那不断滋长的、想要吞噬这些恐惧的黑暗欲望。
白虎的庚金煞气，已被污染异化。
就在这时，苏沐晴下意识地想用袖子擦去嘴角并不存在的血迹。
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和刚刚适应了“死亡轨迹”视野的季长歌，同时僵住了。
一撮细小的、暗红色的、带着古战场特有腥气的尘土，从她破旧的袖口滑落，飘散在空气中，然后……缓缓地、真实地，落在了当前现实世界、古城焦黑的地面上。
那不是幻觉，不是能量残留，而是确凿无疑的、来自三百年前古战场的、具有实体的物质！
幻境中的尘土……被带回了现实？！
时空的干涉……已经严重到了可以跨越三百年的时光，进行物质层面的交换了吗？！
这违背了一切常理认知的景象，所带来的惊悚感，甚至超过了漫天轰落的殛魂煞雷。
它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可怕的事实：历史的壁垒，已经被他们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撞出了一丝细微却真实的裂痕。谁也不知道，这撮来自过去的尘土，会对现在，乃至未来，造成何等无法预料的影响。
季长歌脸上的时痕再次传来一阵灼痛，仿佛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他猛地抬起头，银眸中不再有困惑和试探，只剩下冰封的决绝和一种洞悉了万物破绽的冷酷。
他看穿了漫天雷光的薄弱“轨迹”，看穿了结阵修士的恐惧“死线”，也看到了那撮尘土所带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可能性”。
煞雷已至头顶。
他缓缓站直身体，抬起了缠绕着虚无银芒的手。
“游戏，该换一种玩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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