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村像一摊腐烂的肉,被暂时塞进了医务室的角落,用一堆脏污的纱布和空药箱勉强遮挡。森下军医给他注射了双倍剂量的镇静剂,才让那持续不断的、梦魇般的呜咽和抽搐暂时停歇。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绝望,却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窒息。水路断了,被黑龙会和便衣特务蛮横地斩断,还留下吉村这个血淋淋的警告(或诱饵)。药品储备彻底枯竭,高桥的伤口在简陋的包扎下发出不祥的恶臭,体温灼烫,昏迷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呓语。森下束手无策,只能用酒精一遍遍擦拭,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库区彻底变成了一潭死水,不再是压抑,而是弥漫着一种腐烂前的寂静。士兵们不再去“再生工坊”劳作——事实上也已无铁可拆,无件可收。他们蜷缩在营房的通铺上,或像幽魂一样在库区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烟土的断绝抽走了他们最后的精神支柱,戒断的反应开始显现:有人莫名地流泪,有人暴躁地捶打墙壁直至拳头出血,有人蜷缩在角落剧烈地干呕,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睛深处那点麻木被撕开,露出的是一片荒芜的恐惧和对未知惩罚的绝望等待。没有人说话,一种心照不宣的、大难临头的死寂笼罩了一切。
中村大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末日般的气氛,他破天荒地没有完全醉倒,而是抱着酒瓶,躲在办公室窗帘后面,惊恐地望着外面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士兵,然后又看看桌上那把擦拭得锃亮却从未用过的手枪,身体抖得比任何戒断的士兵都厉害。
佐佐木雄二站在自己木屋的窗前,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外部威胁如乌云压顶,内部崩溃已在眼前。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即将爆炸的炸药桶上,引线已经烧到了尽头。不能再等了,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垂死挣扎,也要在彻底毁灭前搏一线生机。
唯一的、渺茫的希望,似乎只能落回那条最初也被认为风险巨大的陆路——西沟。罗五爷上次传来的信息是“风声紧,路径不宜,待通知”。但现在,已经没有“待”的时间了。必须主动去触碰,去试探,看那条线是否还能重新连接。
派谁去?岛田刚刚经历了吉村事件的惊吓,状态极差,而且目标可能已被留意。他自己绝不能离开库区。士兵们更不可靠。目光扫过死气沉沉的库区,最终,落在了那个定期来收泔水的老农身上。这是唯一一个还能与外界产生微弱联系,又不那么起眼的点。
下一次老农来时,雄二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远远看着。他亲自走了过去,示意士兵离开。老农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警惕和不安,佝偻着腰,不敢抬头看雄二。
雄二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件东西,飞快地塞进了老农那件满是污渍的破棉袄口袋里。那不是钱,也不是烟土,而是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黑乎乎的东西——是从库区厨房角落里刮下来的一点、已经板结的、纯度极低的粗制烟膏。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拿出的、带有特定意味的“信物”。
老农的身体僵了一下,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他显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雄二凑近一步,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气流声,用生硬但关键的中文词汇混杂着日式手势:“给……罗……五爷……急……药……要……救命……”他指了指医务室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做出一个极度痛苦和恳求的表情。
老农瞪大了眼睛,看看雄二,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小块硬物,嘴唇哆嗦着,似乎想拒绝,但又不敢。他在这乱世中挣扎求生,深知有些东西碰不得,但更知道拒绝眼前这个眼神冰冷、透着绝望疯狂的日本兵长官可能立刻招致灭顶之灾。
最终,对眼前危险的恐惧压倒了对未知风险的担忧。老农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然后飞快地拉起泔水车,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库区。
望着那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尘土中,雄二的心没有丝毫放松。这更像是一次绝望的赌博。老农能否找到罗五爷?罗五爷是否还信任他们?西沟的路径是否真的完全被封锁?即便一切顺利,对方又是否愿意、并且有能力在他们已然山穷水尽的时候,提供急需的药品?
等待的煎熬,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库区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高桥逐渐微弱的呼吸和士兵们压抑的呻吟标志着生命的流逝。每一分钟,都像是在走向最终的审判。
第二天,老农没有来。
雄二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失败了?老农害怕了?还是出了意外?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就在雄二几乎彻底放弃希望,开始盘算如何应对最终崩溃时,库区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车轴吱呀声。老农来了!
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低着头,沉默地收拾着泔水桶。但在倒完泔水,准备离开时,他经过雄二身边,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一个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揉得紧紧的小纸团,从他那干裂的手指间掉落,正好落在雄二的脚边。
老农没有停留,拉着车,吱吱呀呀地走远了。
雄二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压住立刻弯腰的冲动,不动声色地用军靴踩住那个小纸团,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迅速俯身捡起,攥在手心,快步走回木屋。
关上门,他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满是汗水。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被揉得极其紧实的小纸团。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依旧是那种歪歪扭扭的日文假名和隐语:
“路通,险。明晚子时,老地方。‘退烧散’(磺胺)五包,‘止痛针’(吗啡)两支。速备‘硬货’(军需品),‘钢筋’(钢板)五十斤,‘转轴’(传动轴)二,‘新料’(指枪械零件)加倍。过时不候。”
字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度匆忙和紧张的情况下写就。“路通,险”三个字,更是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紧迫和危险气息。
雄二死死盯着这张纸条,仿佛要把它看穿。西沟的路,竟然真的还能走通!虽然极其危险,但对方愿意冒险交易!五包磺胺,两支吗啡!这不足以彻底解决问题,但足以给高桥续命,给森下希望,暂时稳住最危险的崩溃点!
但代价是巨大的。“钢筋五十斤,‘转轴’二”——这几乎是掏空“再生工坊”最后的老底,甚至可能需要动用到那些标记为“待修”但尚可使用的备用零件!而“‘新料’加倍”更是要命,这意味着要拆解更多的武器!风险呈指数级上升!
而且,“明晚子时”!时间如此紧迫!他们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去准备这些几乎不可能凑齐的“货物”!
没有犹豫的余地。这是唯一的机会,是死水里泛起的最后一丝微澜,必须抓住!
雄二立刻行动起来。他找到状态依旧萎靡但得知消息后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火光的岛田,用最简洁最冰冷的命令下达了任务:“召集还能动的人,立刻去工棚!把所有能搬动的高强度钢板,哪怕是从报废装备上硬撬下来的!还有,找两根最符合规格的传动轴!立刻!马上!”
他又看向岛田,眼神锐利如刀:“还有,‘新料’。我知道还有几支‘彻底报废’的步枪在废品堆最下面。拆了它们!我要所有能用的核心零件!加倍!”
岛田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看到雄二那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眼神,最终只是重重地顿首:“……哈依!”
沉寂死寂的“貔貅库”,突然又响起了一阵仓促、混乱、带着某种绝望力量的金属碰撞声。士兵们被驱赶起来,在岛田的嘶哑催促下,像一群梦游者一样,扑向那些冰冷的废铁堆,进行着最后一次、也是最疯狂的一次掠夺式拆解。
希望与毁灭,仅有一线之隔。而这线,将于明晚子时,在西沟那片黑暗的山林中,接受最终的考验。
喜欢大阪师团的叛逆者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大阪师团的叛逆者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