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先生的出现,如同在浑浊的死水里投入了一块巨石,打破了佐佐木雄二在长沙陆军医院表面平静的养伤生活。那条通往上海的通路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需要他付出足够的“诚意”才能触及。这诚意,便是稳定且品质过硬的高纯度酒精。
然而,获取酒精的难度远超想象。他之前那套简陋的蒸馏设备远在捞刀河畔的隐蔽点,且效率低下,根本无法满足高桥所言的“每月几加仑”的需求。在医院里,他只是一个眼睛受伤、行动受限的少尉,没有任何资源可供他重操旧业。松本医生虽然提供了接触高桥的渠道,但显然不会、也不敢为他提供制造酒精的场所和原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雄二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任何可能被利用的资源和漏洞。他发现,医院里并非完全没有酒精。配给的医用酒精浓度通常只在75%左右,且管理相对严格,主要用于消毒,大量窃取风险极高。但医院里还存在另一种含有酒精的物资——某些液态药剂。例如,一些配给给伤员的镇痛酊剂或者某些中药制剂里,都含有不等量的酒精。这些药剂管理相对松散,因为单瓶含量不高,且分散在不同伤员手中。
一个计划在雄二脑中逐渐成形:零散收集这些含酒精的药剂,然后进行二次提纯。这需要一个小型的、极其隐蔽的蒸馏装置,以及热源。
热源倒不是最大问题。伤员们私下弄点固体燃料或者偷偷从厨房搞点煤油点个小炉子取暖或加热食物,在医院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要不太过分,守卫往往睁只眼闭只眼。难点在于蒸馏装置。
医院里最多的就是各种玻璃瓶、橡胶管和金属器皿。雄二借口视力不便,需要更多温水擦拭身体(这符合医嘱),让一个对他有些同情的杂役兵帮他多找来了几个不同规格的玻璃瓶(主要是500毫升和1000毫升的生理盐水瓶或葡萄糖注射液瓶,用完后被清洗回收)、一段替换下来的旧橡胶导尿管以及一个废弃的搪瓷量杯。这些东西在医疗废弃物中很常见,不太会引起注意。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组装。他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自己的病床范围内,完成一个微型蒸馏器的组装和操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病房里人员嘈杂,随时有医护人员和伤兵走动。
他只能选择在深夜进行。等到同屋的伤兵大多因疲惫和伤痛陷入沉睡,鼾声四起时,他才悄悄起身,用被子作为掩护,在床铺上开始操作。他将一个大玻璃瓶作为加热容器(需要承受热源),一个较小的瓶子作为接收容器,中间用那根细细的橡胶管连接。连接处的密封是个大问题,他只能用偷偷从换药室捡来的、一小块废弃的凡士林纱布勉强缠绕密封。装置简陋到可笑,效率极低,且极易漏气或破裂,但他别无选择。
燃料是从一个伤兵那里用半包烟换来的小块固体酒精。他躲在被窝里,点燃固体酒精,小心翼翼地加热那个装有混合了各种酊剂、药水的“原料”的大瓶子。刺鼻的药味混合着酒精味开始弥漫,雄二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喉咙,生怕被人发现。橡胶管微微发热,偶尔有蒸汽泄漏的嘶嘶声。他只能祈祷这简陋的装置能坚持到完成一次微量的提纯。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一方面是热的,一方面是紧张。最终,他只在接收瓶里得到了不到100毫升略显浑浊、但气味刺鼻的液体。他尝了一小口,酒精度估计有五十度左右,远未达到高桥的要求,而且带着一股难以去除的药味。
失败,但至少证明了在极端条件下,这个方法理论上可行。他需要更合适的原料(最好是酒精含量更高的基酒),需要更好的密封材料,需要更稳定的热源控制。这些,在医院里都难以实现。
就在雄二为酒精来源焦头烂额之际,医院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松本医生在一次例行换药时,低声告诉他,高桥那边派人来催问过一次进展,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同时,雄二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注意上了。有时他半夜偷偷“实验”时,会觉得病房门口似乎有黑影闪过;有时他去医院其他地方“散步”,会觉得有目光在背后跟随。
是医院内部的竞争者,还是高桥派来监视他的人?亦或是……更危险的势力?雄二不敢确定,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他暂时停止了夜间的蒸馏尝试,将那个简陋的装置拆解,把部件分别藏匿起来。
几天后,一个突发事件印证了他的不安。医院里一名与松本医生关系不错的药剂师,突然被宪兵队带走,理由是涉嫌倒卖管制药品。消息在医院内部悄悄传开,引起了一阵恐慌。松本医生那几天的脸色非常难看,见到雄二时也只是匆匆点头,不再有多余的交流。
雄二明白,这是敲山震虎。医院的黑市网络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充满了倾轧和风险。高桥这条线,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他开始重新评估与高桥合作的利弊。去上海的机会固然诱人,但如果代价是卷入更深的派系斗争甚至被当成替罪羊,那就不值得了。
他需要后备计划。他想起了那张写着“卡尔先生”联系方式的纸条。也许,他应该尝试绕过高桥,直接联系上海那边?但如何在长沙联系上上海的人?通过邮件?太慢且不安全。通过电话?他根本没有权限和号码。
就在雄二陷入困境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他。来人是医院行政部门的一名低级文员,名叫中村,平时负责一些档案整理和杂务,看起来毫不起眼。中村在一个午后,趁病房人少时,悄悄塞给雄二一张折叠的纸条,然后迅速离开。
雄二疑惑地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欲速则不达,隔墙有耳。宫泽院长对‘特殊物资’亦有兴趣。”
宫泽院长?雄二心中一震。宫泽是这家陆军医院的最高负责人,一个看起来严肃刻板的老派军人。纸条的意思很明显:高桥并非唯一的渠道,院长这边也对黑市生意有兴趣,而且提醒他行动要谨慎,有人监视。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雄二更加困惑。医院内部的权力斗争似乎远比他想象的复杂。高桥代表的是院外的走私势力,而宫泽院长代表的可能是医院内部利用职权进行贪腐的体系。这两者之间可能存在合作,也可能存在竞争。他现在被夹在中间,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中村文员是院长的人,还是另有所图?这张纸条是善意提醒,还是引诱他踏入另一个陷阱?
雄二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一条线都可能通向不同的方向,也都可能突然收紧将他勒毙。酒精的供应问题尚未解决,又陷入了医院高层的暗斗之中。去上海的道路,不仅需要“诚意”,还需要在刀尖上行走的平衡技巧和洞察危险的直觉。
他收起纸条,决定按兵不动,继续观察。他需要更多信息来判断形势,需要弄清楚高桥和宫泽院长之间的关系,以及中村文员的真实立场。在局势明朗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是致命的。他右眼的伤势似乎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他可以继续扮演那个需要静养、与世无争的伤兵军官,暗中却将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医院里流动的每一丝危险的气息。长沙的这所医院,已然成了另一个不见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场。
喜欢大阪师团的叛逆者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大阪师团的叛逆者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