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将铁匣锁死,指尖残留的白粉在灯下泛出微光。她抬手拂袖,粉末滑落,坠入地面裂缝,无声无息。
工棚外传来脚步声,李震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李骁与赵武。李骁手按刀柄,目光落在桌角那包硫磺上。赵武低头搓着掌心的老茧,指节粗大,满是木屑与铁锈。
“你验过了?”李震站在桌前,声音不高。
李瑶点头:“遇水起泡,发热,燃性极强。不是寻常山磺,是提纯过的。”
李骁上前一步,掀开布包,捻起一点粉末,凑近鼻端轻嗅,随即皱眉:“有股酸腐气,烧起来不止是烟,怕是有爆响。”
赵武蹲下身,拾起一块碎石,翻看裂纹:“这东西若裹在铁壳里,埋在地下,人踩上去——轰一下,腿就没了。”
屋内一时静默。李震盯着那包硫磺,良久,开口:“他们想用火,我们就用石。砸得他们连火种都点不着。”
他转身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好的图纸,摊在桌上。线条粗细不一,显是多次修改,边缘有炭笔蹭出的灰痕。图上绘着一架高架器械,主臂横出,尾端垂绳,前段系兜,底座带轮。
“这是什么?”赵武凑近细看。
“投石机。”李震指了指臂杆,“用山榆木做主架,三股牛筋绞作动力,抛射百斤石弹,射程可及百丈。”
赵武眉头紧锁:“这东西……得拆两副犁才能凑出铁轴。眼下春耕在即,百姓等的是犁,不是石头。”
“犁可以晚几天下地。”李震盯着他,“城若破了,谁还用犁?”
赵武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我这就动手。但木料得选三年以上山榆,牛筋要浸油七日,不然一拉就断。”
“材料我来调。”李瑶翻开账册,“铁轴从农具储备里划出两副,木料从修桥备料中抽调。硫磺封存西库,加双锁,非李骁亲令不得动用。”
李骁接过图纸,手指划过底座轮轴处:“这轮子得包铁皮,不然泥地一陷,动都动不了。”
“包。”李震说,“要快。黑风寨能在山里运黑灰,就能藏火器。我们没时间等。”
赵武抱起图纸转身离去。李骁站在原地,盯着那包硫磺,忽然道:“若他们真用火器攻城,光靠石头,够吗?”
李震没回答。他拿起那包硫磺,走到墙角铁炉前,打开炉门,将硫磺投入炭火之中。
火焰骤然变蓝,一股刺鼻气味弥漫开来。李骁屏住呼吸,见火中硫磺熔化成液,继而腾起白烟,火舌猛然窜高,噼啪作响。
“看到了?”李震关上炉门,“他们用的是火,我们用的是力。力不惧火,石能压火。”
三日后,校场东侧空地。
赵武蹲在器械旁,正用铁楔加固底座。投石机已初具轮廓,主臂粗如碗口,由双层山榆木夹三股牛筋捆扎而成,尾端垂下八根拉绳,每根系于铁环之上。底座四轮包铁,稳稳嵌入夯土。
李骁带十名护卫列队而立,人人手心缠布,以防拉绳磨破。
“试射!”赵武起身,挥手示意。
两名工匠将一块五十斤重的石弹放入前端皮兜。八名护卫分列两侧,握住拉绳。李骁立于后方,手持鼓槌,轻敲三下。
鼓声起,八人齐力后拉。主臂缓缓后倾,牛筋绷紧,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放!”
鼓槌猛击鼓面。
拉绳脱钩,主臂猛然前甩,石弹呼啸而出,飞出不足三十步,坠地砸出浅坑,滚了两圈便停。
赵武快步上前查看,主臂根部已有裂纹。他伸手一掰,木屑簌簌落下。
“牛筋受力不均,臂杆承受不住。”他抬头,“得加夹板,底座再打两根地桩。”
李骁收起鼓槌,未语。一名护卫低声嘀咕:“这玩意还不如滚木礌石来得快。”
李震站在场边,看着断裂的臂杆,转身对赵武道:“夹板用双层厚木,中间灌生漆,干后再上油。底座铁楔加长,打入地下三尺。”
“还得有人守着火。”李瑶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碗清水,“刚才石弹落地时,我听见闷响,像气被压住又炸开。若填的是沙包,会不会更重?更稳?”
李震看了她一眼:“试试。”
五日后,投石机重装完毕。
主臂加厚,底座深埋,八根拉绳末端各系铁环,便于握持。李骁亲自带队,将十名护卫分为三组,每组轮换拉绳,以鼓点统一节奏。第一段缓拉,第二段蓄力,第三段骤放——谓之“三段拉弦法”。
试射前,李瑶命人将石弹换成沙包,外包厚布,重约六十斤。
鼓声再起。
八人齐拉,主臂后倾,牛筋绷至极限。
“放!”
主臂猛然前甩,沙包腾空而起,划出高弧,飞出近百丈,轰然砸入假城墙中部。
土石崩溅,夯土墙塌陷三尺,木架断裂,尘土扬起数丈。
全场静了一瞬。
随即,护卫队爆发出震天吼声。
“破了!真破了!”
“这哪是石头,是神雷啊!”
“李县丞造的是破城神械!”
李骁收起鼓槌,走到塌陷处,蹲下查看。沙包已碎,沙粒四散,中心处有一浅坑,边缘泥土呈放射状裂开。
他伸手摸了摸坑底,指尖触到一丝温热。
“石头落地时发热了。”他回头对李震说,“不是撞的,是砸下去那一瞬,有股劲往下压。”
李震走来,俯身细看,又拾起一段断裂的木架,翻看断面。木纹撕裂,纤维外翻,显然承受了巨大冲击。
“百丈……还不够。”他低声说,“若平西王的铁甲城,得两百丈。”
李骁站起身:“若加长臂杆,用四股牛筋,底座再加固,能到一百五十丈。”
“材料不够。”赵武走来,手里拿着断裂的牛筋,“三股已到极限,再加,木架撑不住。除非换铁臂。”
“铁太重,抛不出去。”李瑶摇头,“得找更韧的筋,或者改结构。”
李震将木架残片递还赵武:“先用这个。能打百丈,已是威慑。黑风寨若有火器,也不敢轻易动手。”
李骁下令再射两轮。第二发偏左,砸在假城侧墙,未破。第三发校准风向,红旗指北,鼓点压稳,沙包再度腾空,正中缺口上方,又塌下一角。
演练毕,护卫队列队校场,人人脸上带汗,眼中却有光。
李震立于高台,扫视众人:“此器非为攻城,乃为守土。贼若不来,它便立在此处。若敢犯我边界,百丈之外,石落城摧。”
众人齐声应诺。
李骁走下高台,经过投石机旁,伸手抚过主臂。木纹粗糙,牛筋紧绷,指尖触到一处接缝,微微发烫。
赵武独自返回铁匠铺。地窖门无声开启,他弯腰钻入,从一堆旧农具下拖出一副完整犁铧。铁面光滑,刃口未损,是他昨夜悄悄藏下的。
他蹲在角落,用布擦拭犁面,低声道:“老爷要破城,可百姓还得种地……留一副,是给活路。”
他将犁铧重新埋入角落,覆上破席。
回身时,袖口扫过墙边木架,一撮木屑飘落,掉进脚边水盆,浮在水面,缓缓旋转。
李瑶在工棚整理记录。她在“投石机”条目下写道:“初试三发,两中一偏,射程百丈,可破夯土墙。沙包落地有闷响,疑有压缩效应。建议下一试改用铁砂包,增重减爆。”
她合上册子,抬头见李骁进来。
“硫磺的事,不能再拖。”李骁说,“他们若真在造火器,我们得有应对。”
“投石机是其一。”李瑶说,“但若他们用火攻,我们得防。”
“防不住就先砸。”李骁盯着她,“你手里的硫磺,能不能做点别的?”
李瑶摇头:“不能碰。火器一旦失控,伤的是自己人。”
“那就继续造石头。”李骁转身,“赵武说还能改,我让他再试。”
他走出工棚,迎面撞见山猫疾步而来。
“柳林坡的铜牌,又被挖出来了。”山猫低声道,“这次全挖走了,土是新翻的。樵夫说,昨夜又有人背麻袋进山,袋口渗黑灰,落地冒烟。”
李骁眼神一沉:“去把赵武叫来。投石机,今晚再试一次。”
山猫领命而去。
李骁站在工棚外,抬头望向校场方向。投石机静静立在空地,主臂指向天空,像一根刺向山林的矛。
他抬手握了握刀柄,发现掌心有木屑,是刚才摸臂杆时沾上的。他未擦,任其嵌在纹路里。
赵武赶到时,袖口还沾着铁屑。他看了眼天色:“还能试一发。”
“填什么?”李瑶问。
“铁砂包。”李骁说,“六十斤,实心。”
赵武点头:“我这就去包。”
李瑶忽然道:“加一层湿布裹外层,防沙漏。”
赵武应下,转身快步离去。
李骁站在原地,望着投石机。风起,主臂微微晃动,牛筋发出细微的绷响。
李瑶走到他身边,低声说:“若他们真用火器,我们得有后手。”
“有。”李骁说,“石头砸完,就用人。”
他抬手,指向校场尽头的假城墙残垣。
那里,沙包砸出的坑洞边缘,泥土裂纹呈放射状展开,中心一点,有焦黑痕迹,像是被高温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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