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新铺的碎石路,发出低沉的咯吱声。苏婉掀开车帘,目光扫过道旁田地。泥土翻得整齐,几头耕牛在远处缓步前行,皮毛在日光下泛着润泽。村口老槐树下已聚了人影,有妇人抱着孩子站着,也有老者拄杖等候。
她下了车,未让随从清场,只对身边文书道:“把席子铺在树荫下,茶水摆开,今早备的点心也拿出来。”
文书应声去办。地方官员匆匆迎上,知县周文远拱手作礼,脸上带着惯常的谨慎笑意:“夫人亲临,实乃我县之幸。如今重建进度已超九成,粮种全发,屋舍修竣,百姓无不感念朝廷恩德。”
苏婉点头,却不接话,径直走向那张矮桌。她在主位坐下,抬手示意众人围坐。
“我不是来听报功的。”她说,“今日只问一件事——你们过得好不好?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起初无人开口。有人低头搓手,有人偷看县衙差役的脸色。
苏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温声道:“我不记名,不追责。若你们不说,我回去写的奏章就是空话,下次拨下来的柴薪还是不够,孩子的书本还是缺页。”
一位中年农妇终于抬头:“我家分的新屋是好,可灶台总返烟,烧一顿饭呛得睁不开眼。”
“灶台设计图我看过。”苏婉转向随行工部技官,“是不是没留足排烟坡度?”
技官连忙记下。
又有老人道:“冬寒将至,每户配的柴只有两担,孤寡户更少。夜里冷得睡不着。”
“炭窑现在日产多少?”苏婉问。
“每日三百斤,优先供给医馆和学堂。”
“从明日开始,孤寡户每人加半担柴或一斤炭,由县库支取,账目报督办司备案。”她说完,又看向周文远,“你派人查过没有?”
周文远额角微汗:“下官……确未细察。”
孩童上学的事被提起时,气氛略紧。
“义塾开了,可女子学堂没人去。”一名年轻母亲低声说,“族里长老说,女孩识字会惹是非。”
苏婉不动声色:“《大晟妇学令》颁行三月,明文规定十岁以上女童皆可入学,官府供纸笔。谁阻拦,便是违律。”
她转向县学教谕:“明日派两名女先生入村宣讲,带足课本与补贴凭证。哪家不肯送女儿,你们就上门讲,讲不通,便把条文贴在他家门上。”
教谕领命。
争议最烈的是田界。
两个相邻农户同时起身,争着说话。
“我们家祖辈种的南坡地,划给张家了!”
“明明是按战前户籍重分,他们逃难半年,回来就想拿回旧田?”
苏婉抬手止住争吵:“测绘队什么时候能到?”
“最快七日。”工部主事答。
“不行。”她说,“三日内必须到场。地籍重勘要立石碑为界,双方签字画押,从此不再起纠纷。若有人强占,依侵占公田罪论处。”
她顿了顿,又道:“田是活命的根本,不能含糊。谁经手此事,名字刻在碑侧,十年后百姓指着骂的也是他。”
人群渐松,话语多了起来。有人提井水浑浊,有人说药铺常断货,还有人问修路的工钱何时结算。
苏婉一一听着,让文书分类标注,紧急者当场定策,需协调者限期回应。
末了,角落里一位白发老农才开口。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你们当官的来了又走,说得好听,过后谁还记得我们?”
苏婉放下笔,静静看他。
“您姓什么?”她问。
“王根。”
“王老伯,能不能带我去您家看看?”
老人迟疑片刻,点头。
一行人穿过村巷。土屋新建不久,墙泥尚新,但灶膛裂了缝,屋顶一处瓦片错位。院中牛栏空着。
“牛呢?”她问。
“配的耕牛病死了,说再调一头,等了二十天没消息。”
苏婉记下,回头对随员道:“查户册,今日内补配,不得拖延。”
她走进厨房,打开灶门查看,果然烟道狭窄。又试了省柴炉,用半捆柴烧开一锅水,比旧灶省了一多半。
“这炉子图纸已下发各州。”她说,“今晚就让技官教村里人怎么改。”
临行前,她取出一枚铜牌交给村正。牌面刻着“民本”二字,背面有御史台编号。
“若有失信之事,持此牌直递京城,我会亲自查办。”
村正双手接过,手指微微发抖。
午后,苏婉登临村外高坡。放眼望去,炊烟升起,孩童背着新书包跑过田埂,医馆门前排起了长队。县衙差役正张贴《安民六条》,有人驻足细读。
周文远快步上前禀报:“全县毁屋修竣率九成二,粮种发放完毕,三座义塾开课,登记满意者共一千二百七十三户。”
“数字是死的。”苏婉望着远处一所刚挂上匾额的女子学堂,“百姓愿不愿出门走路,敢不敢提要求,这才是真成效。”
她转身走向马车,忽听得身后急促脚步。
一名少年追来,怀里抱着一卷粗纸。
“夫人!这是我们村自己画的地界图,还有大伙儿联名写的建议……请您一定带到京里!”
苏婉接过,交予文书收好。
车轮启动时,她翻开随身笔记,在最后一页写下:
“重建非止于屋宇道路,而在信。信立,则政通;信毁,则令不行。今见百姓敢言、官吏肯改,方知新政已有根基。”
马车驶离村口,拐上驿道。道边一座新立的石碑刚刚完工,匠人正在擦拭表面。
碑文清晰可见:
“柳河县青阳乡田界重勘碑。大晟元年十月立。”
落款处,工部、县衙、村民代表三方署名并印。
苏婉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合上册子,靠在车厢壁上闭目片刻。
车外,风掠过新耕的田垄,吹动路边尚未封顶的木架。那是下一村准备建的联合磨坊,图纸来自空间系统的改良设计,昨日才批转下来。
文书轻声问:“是否歇一会儿?”
她睁开眼:“再走十里,换乘船。明天要赶回宫城议事,得把这份反馈整理出来。”
马车继续前行,车辙压过一段夯实的黄土路,轮轴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断裂声。
一根横木裂开细缝,支撑力渐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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