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穿过林子,吹得帐帘晃动。火盆里的炭还在烧,但热度已经压不住帐中的冷意。
叛乱势力首领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封刚送到的密报。纸角被他攥得发皱,边缘甚至裂开了一道口子。他没说话,只是把信扔到了桌面上,墨迹未干的字朝上摊着。
“三州都签了。”他开口,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陈家、柳家、周家,全归了李氏。”
帐里没人接话。几个将领低头站着,手按在刀柄上,像是随时准备拔剑,又像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动作。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响。灰袍谋士张仲衡从暗处走了出来。他脚步不重,走到地图前停下,伸手拨了拨钉在木架上的羊皮纸。
地图上原本用红笔标出的据点,现在大多被黄线划掉了。有些地方连标记都被撕去,只留下钉子戳过的洞。
“主公。”他说,“这不是偶然。”
首领抬眼:“你说什么不是偶然?”
“他们倒戈,不是因为贪图好处。”张仲衡指着地图,“是因为李氏真的稳住了局面。防疫见效,流民安置,农社开建,百姓开始信他们能治世。而我们呢?起兵三个月,没占一城,反倒因征粮扰村,丢了最后一点人心。”
一名将领猛地抬头:“那你意思是,我们错了?”
“我没说谁对谁错。”张仲衡看着那人,“我说的是现实。现在李瑶掌财政舆情,李毅握锦衣卫耳目,连豪族都愿意站出来为新政背书。我们在明处动一步,他们在暗处就知道三步。再这么打下去,不用他们围剿,咱们自己就会断粮散伙。”
首领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收缩。”张仲衡直接说,“立刻下令,所有据点停止公开行动。兵器藏进山洞,人化整为零,扮作流民逃荒。联络线全部切断,只留飞鸽单向传讯。没有你的亲笔令,任何人不得集结。”
帐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有人冷笑:“躲进山里当野人?这就是你的高招?”
张仲衡转过身:“那你告诉我,现在还能打哪儿?东面有李骁的雷霆营驻守关隘,西面李瑶派了巡查使盯着各州粮道,北边铁木真刚和李氏签了互市盟约,南面新都禁军轮值守城。我们连个落脚点都没有,拿什么正面交锋?”
“可这么一退,士气就垮了!”另一人吼道,“弟兄们拼死跟着你,不是为了藏头露尾!”
“命都没了,谈什么士气?”张仲衡声音冷下来,“你们以为李毅是好相与的?谢玄是怎么死的?玄清宫井底的主祭台是怎么暴露的?情报早就漏了。我们现在每多待一天,就多一分被一锅端的风险。”
首领终于开口:“你说停,那以后怎么办?等他们自己出错?”
“等。”张仲衡点头,“新政推行越深,阻力越大。裁私兵、重划田亩,哪一条不动世家的奶酪?只要他们逼得太狠,自然会有不满的声音冒出来。到时候我们再借势而起,才是机会。”
“可要是他们一直稳得住呢?”有人问。
张仲衡没回答。他看向首领:“主公,您要的是推翻旧局,还是非得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如果是前者,那就该忍。如果是后者……”他顿了顿,“那现在就可以让大家各自逃命,省得将来一起被砍头。”
首领闭上了眼。
帐外风声更大了些,树枝刮着帐篷,发出沙沙的响。火盆里的炭塌了一下,火星跳起来,又熄灭了。
过了很久,他睁开眼,拿起桌上那支虎符。青铜的,上面刻着一道斜痕——那是他亲手用刀划的记号,用来区分真假。
他把它放在掌心,用力握紧。
“传令。”他说,“所有据点即刻转入隐蔽状态。藏械、散人、断联。若无此符亲自送达,任何集结皆视为假令,违者当场格杀。”
命令出口那一刻,帐里的人脸色都变了。
有人想争辩,张了嘴,却没出声。有人松了口气,像是早就不想打了。更多的人只是低头,应了一声“是”,然后退出去安排。
张仲衡也转身要走。
“等等。”首领叫住他。
他停下,背对着主位。
“你觉得……还有机会吗?”
张仲衡没回头:“只要他们还没把所有人都喂饱,只要还有人恨官府,我们就不会彻底消失。”
说完,掀帘而出。
帐外月光半露,照在他脸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乌云正在散开,露出一角星空。
他沿着小路往林子深处走,脚步很轻。走到一处岔口,停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看了看,又塞回去。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两短一长。
他没回应,继续往前走。直到拐进一片密林,才低声说了句:“换路线,今晚必须送出消息。”
身后树影里走出一个人,接过话:“往西南?”
“不。”他说,“绕东北。那边山路难走,反而安全。告诉‘老鸦’,让他把埋在青牛沟的那批火药转移,别等雨季冲塌了山体,炸出痕迹。”
那人点头,转身离开。
张仲衡站在原地没动。风吹起他的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旧疤。他低头看了一眼,慢慢卷下衣袖。
林子里又安静下来。
他正要走,忽然听见远处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塌了。
他皱眉,侧耳听了一会儿。没有喊叫,也没有火光。只有风穿过树梢的声音。
但他还是转身朝声音方向走去。
走了不到二十步,看见两个守夜的士兵正从一堆碎石里往外拖一个人。那人穿着普通布衣,但腰间鼓起一块,像是藏着东西。
“挖地道想跑?”其中一个士兵踢了那人一脚,“抓了好几个了,都是你们这伙的。”
地上的人没吭声,嘴角流血。
张仲衡走近,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人的后颈。凉的。他已经死了。
他把手收回,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凸起处。解开外衣一看,是个油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截烧焦的木片,上面刻着半个印记。
他认得这个纹路。
是东宫旧印,但被人用刀削去了半边。
他盯着那块木片看了几秒,然后站起身,对旁边士兵说:“把他埋了,别留尸首。另外,通知各哨,今晚加防,尤其是北坡那条旧道。”
士兵领命而去。
张仲衡把油布重新包好,放进怀里。他站在原地,望着黑沉沉的山林。
片刻后,他抬起手,轻轻拍了三下巴掌。
树后闪出一人。
“去查。”他说,“最近有没有人私自联系过宫里的人?特别是带这种信物的。”
那人点头,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张仲衡最后看了一眼那堆碎石,转身往回走。
他的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风还在吹,林子深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一声,两声。
他走得很稳,但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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