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类似深海鲸落般的悲鸣声，正通过那早已不再是空气介质的舰体骨骼，直接传递到每一个人的牙床上。那不是警报声，而是“盘古号”这头钢铁巨兽在恐惧。
我站在舰桥指挥台前，脚下的钛合金地板在微微震颤，像是有某种看不见的巨大手掌正在外部缓缓挤压着整艘战舰。空气循环系统吹出的风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臭氧味，那是护盾发生器超负荷运转时特有的焦糊气息。
“老秦，这他娘的不对劲……”
通讯频道里传来叶凡的声音。此刻他驾驶着“刑天”机甲位于舰队的最外围，声音里少了几分平日的吊儿郎当，多了一丝干涩的颤抖，“我的雷达屏幕上全是乱码，但我肉眼看见了……那玩意儿正在吃掉空间。”
“把画面切过来。”我沉声命令，手指死死扣住指挥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全息屏幕闪烁了一下，画面接通。
那是距离冥王星轨道外侧约三百万公里的虚空。原本璀璨的星河背景此刻像是被一只粗暴的大手涂抹了一层浑浊的油彩。一颗直径约莫五公里的无名小行星，正因为引力的异常波动，缓缓飘向那道看不见的“界限”。
“注意看接触点。”零的声音冷得像液氮，她站在我身侧，蓝色的数据流在她瞳孔中疯狂瀑布般刷过，“这一幕，违背了我们已知的所有物理法则。”
那颗小行星接触到了那层透明的壁垒。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甚至没有声音。
就在那一瞬间，原本立体、嶙峋、充满质感的岩石，突然像是被压路机碾过的橡皮泥——不，比那更彻底。它在接触面的刹那，毫无征兆地“摊开”了。
三维的体积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高度维被强行抽离。数亿吨的岩石物质在千万分之一秒内崩解，化作了一幅悬挂在虚空中的、色彩斑斓的二维画卷。那画面精细得令人毛骨悚然，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岩石内部的每一条矿脉纹理，它们被无限拉伸、铺展，变成了一张厚度为零的巨大贴纸，死死地粘在那道看不见的墙上。
“咕嘟。”
不知是谁在死寂的舰桥上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响得像惊雷。
皮埃尔手里的高脚杯倾斜了四十五度，深红色的酒液滴在他那条昂贵的纯白西裤上，晕开一片像血一样的污渍，但他浑然不觉，双眼瞪得滚圆，脸上的肥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这……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东西？碰一下就会变成纸片人？这怎么打？这根本不是战争，这是……这是清理垃圾！”
“是‘格式化’。”零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主宰启动了‘星河囚笼’。这不仅仅是一道墙，这是一个正在收缩的‘微缩宇宙模型’。在这个模型里，除了数据，没有任何物质被允许存在。它正在重写这片区域的底层代码，把我们的三维宇宙降维成二维数据。”
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收缩速度？”我问。
“每小时一千公里。”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按照这个速度，加上空间坍缩的加速度，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到七十二小时。七十二小时后，整个太阳系，包括地球，包括我们所有人，都会变成一张巨大的、死寂的全家福画像。”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蔓延。我能感受到周围船员们急促的呼吸声，有人开始低声祷告，有人在疯狂地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不能这样下去。士气一旦崩塌，我们就真的完了。
“试探攻击。”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在扩音器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盘古号主炮充能，反物质湮灭弹，目标壁垒坐标x-779，Y-201。发射！”
“是！”武器官的手在颤抖，但他还是狠狠拍下了发射钮。
一道粗大的黑色光束划破黑暗，裹挟着能瞬间蒸发一颗行星的恐怖能量，带着我们最后的倔强，轰向那道无形的绝望之墙。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屏幕。
光束撞击到了壁垒。
然而，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道足以毁灭天地的能量束，在触碰壁垒的瞬间，就像是一滴墨水滴入了大海。它同样被“展开”了。黑色的反物质能量在壁垒表面晕染开来，变成了一团巨大的、黑色的泼墨画，随后迅速淡化，直至消失。
紧接着，壁垒表面泛起一阵诡异的涟漪，一行行绿色的二进制代码在虚空中一闪而过，仿佛是主宰那张冷漠的脸在嘲笑虫子的挣扎。
“能量被吸收，转化率100%。”零的报告如同宣判死刑。
就在这时，舰桥前方的虚空中，点点星光开始汇聚。一个半透明的、由纯粹光能构成的巨人虚影缓缓浮现。
星痕，星魂文明的领袖。
此刻的他，光芒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那种高维生物特有的威压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悲凉。
“放弃吧，行者秦磊。”
星痕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古老的叹息，“这是‘主宰’的规则囚笼。它修改了这片区域的物理常数。在这里，它的意志就是法律。除非你能创造出一种凌驾于它之上的新规则，否则，哪怕你们把所有的恒星都引爆，也只是在这个囚笼里多画几笔色彩罢了。”
“规则？”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之中，那团微缩的星云正在缓缓旋转。那是我的“口袋宇宙”，自从在上一章融合了混沌本源后，它似乎就在渴望着什么。
凌驾于它之上的规则……
“如果它的规则是‘秩序’与‘降维’……”我喃喃自语，瞳孔深处，金色的神纹开始疯狂蔓延，如同两条燃烧的巨龙盘踞在眼底，“那我的规则，就是‘混乱’与‘存在’！”
“老秦，你要干嘛？别乱来啊！”叶凡在通讯器里大喊。
我没有理会，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在一瞬间沉入体内那片浩瀚而荒芜的星海。我感受着那颗初生的原始星球，感受着那里的风暴、雷霆，以及不受任何物理公式束缚的狂野引力。
我要在这个严丝合缝的铁笼子上，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给我……开！”
我猛地睁开眼，双手向着虚空狠狠一撕，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嗡——！！！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波动从我体内爆发，瞬间穿透了盘古号的装甲，覆盖了前方的一小片区域。
那是属于“秦磊宇宙”的法则——绝对的霸道，绝对的排他！
原本平滑如镜、吞噬一切的维度壁垒，在接触到这股力量的瞬间，竟然发出了类似指甲划过黑板的刺耳尖啸。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宇宙规则在进行最原始的碰撞与厮杀。
“滋滋滋——”
空间扭曲，光线折射。
在所有船员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道不可一世的壁垒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为五米的圆形空洞！空洞内部，三维空间依然保持着稳定，没有被压扁，没有被数据化！
“挡住了？！”皮埃尔惊呼一声，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上帝啊，那是神迹吗？！”
星痕那原本模糊的面孔上，此刻也露出了极度人性化的震惊：“独立的宇宙法则……自我演化的闭环逻辑……你竟然真的摸到了‘创世级’的门槛？”
“噗！”
我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仅仅是维持这五米宽的缺口三秒钟，就几乎抽干了我三分之一的精神力。大脑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搅动，痛得我眼前发黑。
那道缺口在剧烈颤抖，边缘不断有绿色的代码在侵蚀，试图修复这个漏洞。
“我撑不了多久……”我大口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得像是在嚼沙子，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指挥台上，“零！分析刚才碰撞的数据！这个囚笼一定有能量节点！就算是神造的墙，也得有电线插头！”
零的手指在虚空键盘上化作了残影，快得甚至产生了音爆：“正在逆向追踪能量波纹……频率比对……排除外部干扰……”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怎么了？”苏烟冲过来扶住我，一脸焦急。
零猛地抬起头，那双电子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这不可能……通常这种级别的封锁，能量源应该来自外部的包围网。但我刚才捕捉到的回波显示，维持这个囚笼的庞大能量，竟然来自……太阳系内部。”
我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灯下黑？”
“是的。”零调出一幅全息星图，手指指向木星轨道附近一片空荡荡的黑暗区域，“能量源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伪装成了宇宙背景辐射。如果不是刚才你那一击强行撕裂了规则，导致能量回流产生了湍流，我们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木星L4拉格朗日点。
我看着那个坐标，一种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
“全舰队转向！”我推开苏烟的搀扶，强行站直身体，目光如刀，“目标木星L4！既然他在我们肚子里埋了钉子，那老子就把它连根拔出来！”
就在我下令的同时，星图上那个坐标点突然闪烁了一下。
雷达屏幕上，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隐约浮现出一个诡异的轮廓。那不是飞船，更像是一只巨大的、正在缓缓睁开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我们这群试图越狱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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