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的动作很快。天黑之前，两个最机灵可靠的北营弟兄就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西营张队正、南营李老拐以及忠义堂刘文书住所附近的阴影里。他们受过林枫亲自调教的潜伏技巧，耐心得像石头，呼吸轻得如同夜风。
林枫没在北营等着。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像寻常寨民一样，混在逐渐散去的人群里，绕着忠义堂附近踱步。目光看似随意扫过那些逐渐亮起灯火的门窗，耳朵却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琐碎声响。
钱文渊的死和那场公开的行刑，像一块巨石砸进本就不平静的池塘，激起的涟漪正在层层扩散。有人拍手称快，有人窃窃私语，更多的人则在观望，揣测着这位手段狠辣的新主事者下一步会走向何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躁动的气息。
他在刘文书那间位于忠义堂后巷、略显偏僻的小院外多停留了片刻。院子里黑灯瞎火，安静得有些反常。刘文书是个瘦弱的中年人，平时负责整理寨中往来文书，存在感极低，甚至有些懦弱，见了谁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钱文渊在位时，他并不算核心心腹，但也经手过不少账目文书。林枫选择盯他，纯粹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越是看起来无害的，有时藏得越深。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吱呀”声从院墙内传来，像是极小心地推开一扇老旧木门。
林枫眼神一凝，身形立刻隐入墙根更深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得近乎消失。
一个黑影极其敏捷地从院内翻出，落地无声，迅速四下张望一番，便贴着墙根，快速向寨子西面潜行。其动作之轻快谨慎，绝非一个普通文书能有！
林枫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他早年混迹市井，后来又常在边境险地行走，跟踪与反跟踪的本事已臻化境。
那黑影对寨中小路极为熟悉，专挑僻静无人处行走，七拐八绕，最终竟来到了西面靠近寨墙的一处废弃院落。这里曾是老寨主一位早逝亲眷的住所，荒废已久，平日里连野狗都很少来。
黑影再次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一闪身，钻进了半塌的院门。
林枫没有立刻跟进。他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攀上附近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树，透过枝叶缝隙，恰好能将院内大半情形收入眼底。
院子里，另一道黑影早已等候在此。后者身形更为魁梧，背对着林枫的方向。
先来的黑影——此刻林枫已能借微弱月光勉强辨认出，正是那看似懦弱的刘文书！他此刻腰背挺直，动作干脆，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畏缩。
“如何？”魁梧黑影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沉闷的嗡鸣，显然是刻意改变了声线。但林枫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熟悉的音色。
刘文书的声音也变得冷静急促，同样压得很低：“钱胖子死了，被灭口。林枫没死，反应极快，当场就揪出了箭和布料，还找到了密信。他现在疑心极重，成立了监察队，杀了几个立威，暂时稳住了局面。但他已经开始暗中排查，我们的人很可能已经被盯上。”
“那支箭…和标记…”魁梧黑影问。
“他认出来了，至少认出了‘鹰’。他让人在查信的文字和标记的来历，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拖延或误导。但此人嗅觉太灵，恐怕瞒不了多久。”
魁梧黑影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鹰巢’的命令，暂时潜伏，切断所有与钱胖子有关的线。林枫想查，就让他查，必要时…可以抛出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弃子给他，让他以为挖干净了。”
“明白。”刘文书点头，随即又道，“但林枫此人，痞戾难测，手段酷烈，不按常理出牌。他若一直揪着不放，甚至…查到我们不想让他碰的地方…”
“那就让他消失。”魁梧黑影的声音里透出冰冷的杀意，“‘鹰巢’已有新的指示。如果他碍事，就在下一次‘送货’时，制造点‘意外’。边寨之地，死个把头，再正常不过。”
“下一次‘送货’是什么时候？走哪条线？”刘文书追问。
“三日后，子时，老鸦口。”魁梧黑影道，“‘客人’要加量，这次必须万无一失。你设法把林枫的注意力引开，或者…干脆让他去老鸦口‘巡查’。”
刘文书似乎吸了口凉气：“老鸦口？那里地势险要，倒是下手的好地方…但林枫身手不凡，身边亲信也不少…”
“自有安排。”魁梧黑影打断他，“你只需做好你的事。记住，若失手，你知道后果。”
“是。”刘文书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去吧，小心尾巴。”
刘文书不再多言，再次谨慎地观察四周，然后迅速原路离开。
魁梧黑影又在院子里站了片刻，缓缓转过身，似乎想眺望寨墙外的什么方向。
就在他侧身的一刹那，月光勉强照亮了他下颌到脖颈的一小片区域——那里，一道模糊的、深色的陈旧疤痕一闪而逝！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这道疤痕…他白天才见过！是在…
树下，林枫屏住呼吸，纹丝不动，直到那魁梧黑影也悄然离去，废弃院落重归死寂，他才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冰冷，锐利，还有一丝终于抓住狐狸尾巴的嗜血兴奋。
“老鸦口…送货…”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那抹痞戾的弧度再次扬起。
他轻轻滑下树，没有去追任何一人，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快速而无声地离去。
他需要立刻找到王虎，更改之前的布置。并且，要为三天后的子时，准备一份大大的“惊喜”。
夜风吹过荒废的院落，卷起几片枯叶，发出窸窣的声响，仿佛无数只乌鸦在黑暗中窃窃私语，预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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