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驱散了老鸦口的血腥与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众人心头的寒意。
战场已初步打扫。北营的弟兄们正在清理尸体，包扎伤员，清点缴获。俘虏被结结实实地捆着，由专人看管，个个面如死灰，尤其是那个被石灰伤了眼的魁梧头目，虽已苏醒，却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透着股顽固的死气。
林枫站在那几头驮着货物的骡子旁边，脚下的土地上还浸染着暗红的血迹。王虎和赵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两人的脸色都凝重无比。
“头儿，清点完了。”王虎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指着那些被划开的包裹，“一共八驮，全是这种…石头。”
油布被彻底掀开，那些深褐色、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不规则矿石暴露在清晨惨淡的光线下。它们沉甸甸的，质地似乎异常坚硬，边缘锋利，有些断面还能看到细密的、扭曲的结晶纹理，触手冰凉，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意。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赵龙用刀鞘拨弄着一块矿石，眉头拧成了疙瘩，“不像铁，不像铜，更不是银矿…值得他们这么偷偷摸摸，还动用军弩护送？”
林枫蹲下身，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矿石，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极沉。他仔细看着那诡异的纹理和光泽，早年走南闯北的记忆在脑中飞速翻腾。他见过各种矿藏，漠北的金砂，西域的玉石，南疆的锡矿…却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
“不是寻常货色。”林枫缓缓道，指尖摩挲着矿石冰冷的表面，“他们经营多年，钱文渊贪墨的巨款，恐怕大半都用来经营这条线和购买这东西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俘虏：“撬开他们的嘴，第一件事，就是问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从哪来，送到哪去，有什么用。”
王虎面露狠色：“明白！到了北营的地牢，就算他是铁打的牙，也得给老子开口！”
“谨慎点。”林枫提醒道，“这伙人不是普通毛贼，受过训，骨头硬。别还没问出东西就弄死了。特别是那个头目。”
“头儿放心，咱们弟兄手里有分寸。”王虎点头。
这时，一个负责搜查俘虏身的兵士快步走来，手里捧着几件东西：“头儿，从那个领头的身上搜出来的。”
那是一小袋金瓜子，几块干粮，一把备用匕首，还有一个扁平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物件。
林枫接过那油纸包，打开。里面并非想象中的信件或地图，而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木牌质地坚硬如铁，触手冰凉，正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向下俯冲的鹰隼，鹰眼处镶嵌着两点极细微的暗红色物质，在光线下仿佛滴血的瞳孔。木牌背面，则刻着几个扭曲的、非汉字的怪异符号。
“鹰徽…”林枫眼神一凝。这木牌上的鹰，与布料上的刺绣、密信末尾的图案，甚至俘虏身上的纹身，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清晰、更具压迫感。
“这牌子是干嘛用的？信物？”王虎凑过来看。
“恐怕不止是信物。”林枫翻转着木牌，感受着那冰冷的质感和精湛却冰冷的雕工，“像是…身份凭证，或者某种指令的载体。”他注意到木牌边缘有一些极细微的磨损痕迹，似乎经常被使用。
他将木牌重新用油纸包好，郑重收起：“这东西很重要，或许比那些矿石更能告诉我们‘鹰巢’到底是什么。”
“头儿，”赵龙处理完西面的善后事宜，也过来汇报，“追击的弟兄回来了，天黑路险，跑了两个，没追上。抓到的活口都审过了，小喽啰只知道听令行事，运送货物，其他一概不知。路线、接头方式都是单线联系，由那个头目掌握。”
林枫并不意外：“预料之中。把这些矿石和俘虏，全部秘密押回北营。加派人手，沿途警戒，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是！”
队伍押着俘虏和驮着神秘矿石的骡子，悄无声息地返回黑风寨。天色大亮，寨中炊烟袅袅，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已经开始在北营弥漫。
林枫没有休息，直接下令封锁北营演武场周边，任何人不经传唤不得靠近。俘虏被分别关押，严加看管。那几驮矿石则被小心翼翼地卸下，堆放在一间坚固的库房里。
林枫站在库房中央，看着那堆泛着幽冷光泽的“石头”，眉头紧锁。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萦绕在他心头。这未知的矿石，那诡异的鹰徽，专业的刺客，军中的制式弩箭，渗透入寨的暗线…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极其庞大、严密且危险的组织。他们所图谋的，绝非简单的钱财那么简单。
“虎子。”
“在！”
“你亲自去一趟匠造坊，”林枫吩咐道，“把老陈头悄悄请来。记住，要隐秘，别惊动任何人。”老陈头是寨子里的老匠人，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尤其对各类金石矿物颇有研究，如今虽年事已高，但眼光还在。
“是！”
不久，须发皆白、精神却还算矍铄的老陈头被王虎请了进来。老人一进库房，看到那堆矿石，浑浊的老眼顿时亮了一下，拄着拐杖快步上前。
“这…这是…”他拿起一块矿石，凑到眼前仔细观看，手指颤抖地摩挲着断面，又拿到鼻子下嗅了嗅，甚至伸出舌头想舔一下（被林枫及时阻止了）。
“陈老，可认得这是什么？”林枫问道。
老陈头反复查看，脸色越来越凝重，喃喃道：“色泽深褐泛幽蓝，质坚而沉，断纹如虬…触之冰寒刺骨…这…这像是…‘寒髓铁’啊！”
“寒髓铁？”林枫和王虎对视一眼，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对，古籍里有零星记载，极北苦寒之地深层矿脉中偶有产出，极其稀少…”老陈头语气激动起来，“此物…此物据说非比寻常，以其为主料，辅以特殊秘法锻造出的兵器，锋锐无匹，坚韧异常，更能…更能传导和增幅内力真气，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刃胚材！但因其特性诡异，锻造极难，稍有不慎还会反噬其主，故而记载极少，老夫也只是在一本残破古籍上见过粗略描述和图形，原以为早已绝迹…”
传导增幅内力？神兵胚材？
林枫和王虎心中俱是一震！
如果老陈头所言非虚，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为何“鹰巢”如此不惜代价、暗中经营也要获取这种矿石！他们是在打造一支装备了超凡武器的秘密力量！其目的…细思极恐！
“此物…除了锻造神兵，可还有别的用途？”林枫追问，他总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老陈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古籍记载语焉不详，老夫也不敢妄断。但此物蕴含奇寒之力，或许…或许也与某些阴寒属性的功法或邪术有关？老夫实在不知了。”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撞破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惊人的秘密。
“陈老，今日之事，乃寨中最高机密，出你之口，入我二人之耳，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林枫郑重道。
老陈头也知道轻重，肃然点头：“老头子明白，这把年纪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送走老陈头，林枫看着那堆“寒髓铁”，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头儿…”王虎声音有些发干，“如果这石头真这么厉害，那‘鹰巢’…”
“他们想要的，恐怕不只是几把神兵利器。”林枫缓缓道，目光仿佛穿透了库房的墙壁，望向北方辽阔而未知的疆域，“练兵，铸器，渗透边寨…他们所谋者大。”
他猛地转身：“审讯不能停！必须尽快撬开那个头目的嘴！我们要知道他们的矿源在哪！锻造工坊在哪！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另外，加强寨防，特别是北面。从今天起，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寨，尤其是往北去的方向。所有北面来的行商旅客，严加盘查！”
“明白！”
命令迅速下达，北营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肃杀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黑风寨，普通寨民虽然感觉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却都能察觉到那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林枫独自一人站在库房里，良久，他才从怀中取出那片黑色布料和那块冰冷的鹰徽木牌。
布料上的鹰隼刺绣，木牌上的冰冷雕像，还有那未知的、蕴含着可怕力量的寒髓铁矿石…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而黑风寨，正位于这张网的中心。
“鹰飞…”林枫再次默念这个词，但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再是挑衅，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关乎生死存亡的巨大压力。
风暴，并未随着老鸦口的厮杀而结束，反而刚刚开始掀起真正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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