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将林枫的意识彻底淹没。最后残存的“燃血”之力如退潮般消散，留下的只有经脉寸断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空乏。他感觉自己像一片枯叶，在无尽的虚空中飘零、沉沦，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意识如同萤火般重新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颠簸，剧烈的颠簸，仿佛置身于奔马之上，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急促的马蹄声，还有…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
不是在寨墙上…也不是在余烬的溶洞…这是在哪？
他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只能勉强感知到，自己似乎被横置在马背上，粗糙的鞍鞯硌着伤处，带来阵阵刺痛。一股浓烈的汗味、血腥味和一种陌生的、带着草原风沙气息的皮革味道充斥鼻腔。
不是黑风寨的人！也不是余烬的人！
是谁？！
恐慌和警惕瞬间压倒了虚弱，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终于强行撬开了一丝眼缝。
模糊的视野中，是急速倒退的、覆盖着枯草和积雪的地面。两侧，是无数双奔腾的马蹄，以及骑手们穿着制式统一的、沾染血污的暗青色皮甲和战裙。一面残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一头仰天咆哮的、周身缠绕火焰的苍狼！
北凉巡边军的苍狼旗！
真的是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救…或者说，掳走自己？
林枫试图动弹，却发现双手被反剪捆缚，浑身软绵无力，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体内的内息彻底枯竭，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驾驭这匹马的骑手察觉到了他的动静。
林枫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力气微微偏头，想看清说话之人。那是一个侧脸轮廓硬朗、皮肤粗糙、下颌布满青胡茬的中年骑士，眼神锐利如鹰，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一手控缰，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省点力气吧，小子。”那骑士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你伤得很重，能活下来已是命大。”
“你们…是谁…要去哪？”林枫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北凉军，第七巡边营。”骑士言简意赅，“奉命带你回大营。”
奉命？奉谁的命？林枫心中疑窦丛生。北凉军常年驻守边关，与黑风寨这类自立山头的边寨素无往来，甚至偶有摩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秃突的围剿战中，还精准地“救”走了自己？
“黑风寨…怎么样了？”他更关心寨子的存亡。
骑士沉默了一下，策马避开一处坑洼，颠得林枫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才缓缓道：“我们冲阵时，寨子还没破。但秃突势大，又有那铁怪物…现在如何，不知。”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柳娘子、王虎他们…
“为什么…救我？”他死死盯着骑士的侧脸。
骑士猛地一拉缰绳，战马速度稍减，他转过头，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林枫的脸，那眼神中带着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不是救你，是拿你。”骑士冷冷纠正道，“有人要见你。你对我们…有价值。”
价值？什么价值？林枫心中警铃大作。是因为自己从后山邪阵中生还？还是因为…与余烬的接触？北凉军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还想再问，那骑士却似乎失去了耐心，勐地一夹马腹，战马再次加速狂奔，剧烈的颠簸让林枫眼前发黑，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死死咬着牙承受。
队伍在荒原上疾驰，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片连绵的丘陵。领队的军官打了个唿哨，队伍立刻变向，钻入一条隐蔽的山谷小道。
山谷深处，赫然出现一座简陋却戒备森严的临时营寨。栅栏、哨塔、巡逻队一应俱全，营中飘扬的正是那面燃烧的苍狼旗。
队伍在营寨门口减速，经过哨兵查验后，鱼贯而入。
林枫被粗暴地从马背上拖下来，两名军士一左一右架着他，几乎是将他拖行着走向营地中央一座最大的帐篷。沿途遇到的北凉军士，目光扫过他时，大多带着冷漠、好奇，或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在这些正规边军眼中，黑风寨这类势力，与土匪流寇无异。
帐篷内，火盆燃烧，驱散了些许寒意。正中摆着一张粗糙的木案，案后端坐着一人。
此人年约四旬，面容瘦削，肤色黝黑，剑眉入鬓，眼神沉静如古井，却自带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他并未穿甲，只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军服，肩头却披着一件磨损严重的狼皮大氅，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案面，目光正落在摊开的一卷羊皮地图上。
架着林枫的军士将他往地上一扔，拱手禀报：“校尉大人，人带到了。”
那校尉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瘫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林枫身上，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微微颔首：“解开绳子，给他点水。”
军士解开绳索，又将一个水囊粗鲁地塞到林枫嘴边。林枫贪婪地吞咽了几口冷水，刺骨的冰凉稍稍压下了喉咙的灼痛，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虚弱和伤痛再次跌倒。
校尉挥了挥手，军士退到一旁戒备。
“林枫？”校尉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黑风寨北营队正，原沧州府兵，因上官贪墨军饷牵连，落草黑风寨。擅丛林战，骁勇狠辣，月前于黑风坳劫杀‘鹰巢’信使，三峰山伏击粮队，洄水湾反杀追兵，近期更于寨中肃清内奸，老鸦口反伏得手…后山一战，生死不明。”他将林枫的履历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林枫心中巨震，对方竟然对自己如此了解！连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北凉军的耳目，竟如此灵通？还是说…
“你是谁？”林枫嘶声问道，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对方。
“北凉都督府，巡边营校尉，秦锋。”校尉淡淡道，“找你，问几句话。”
秦锋？林枫听说过这个名字。北凉边军中以作风强硬、手段狠辣着称的实权人物，据说极得北凉都督信任，负责整个北境一线的巡防缉盗，对边境线上的大小势力了如指掌，是个极难缠的角色。
“问什么？”林枫心中警惕到了极点。
秦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入林枫的灵魂：“第一，黑风寨后山，那‘古魇祭坛’之下，镇压的邪物，现在何处？是否已被‘鹰巢’唤醒或掌控？”
林枫心脏猛地一缩！对方竟然连“古魇祭坛”都知道？！这等秘辛，柳娘子说唯有历代寨主口耳相传！
他强压震惊，咬牙道：“邪物…已被殛灭…祭坛…毁了…”他隐瞒了余烬的存在，只说了结果。
“殛灭？”秦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凭你们？如何殛灭？”
“用…用命填！”林枫想起那惨烈的同归于尽，眼中闪过痛楚，“寨中秘传…有与之俱焚之法…”
秦锋静静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帐篷内一片寂静，只有火盆噼啪作响。
良久，秦锋才再次开口，问题更加尖锐：“第二，‘余烬’…你接触了多少？他们的据点在哪？首领是谁？目的为何？”
林枫浑身一僵，血液几乎冻结！他们果然知道余烬！而且目标明确！
“什么…余烬？我不明白…”林枫决定装傻到底。余烬虽目的不明，但至少目前是黑风寨唯一的希望，他绝不能出卖。
“哼。”秦锋发出一声冰冷的轻笑，从案下取出一件东西，丢到林枫面前。
那是一件破损的、沾染血迹的灰色衣物碎片，材质特殊，正是余烬手下所穿的“避息服”！
“你们冲击秃突侧翼时，杀了我们两个外围哨探。”秦锋语气转冷，“这衣服，可不是边塞该有的东西。现场还有特殊的箭簇和爆炸痕迹…与老鸦口、后山出现的如出一辙。林枫，告诉我，‘余烬’在哪里？他们许诺了黑风寨什么？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林枫看着那衣物碎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北凉军不仅知道余烬，还在暗中监视，甚至发生了冲突！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剿灭余烬？还是…
他死死咬住牙关，沉默以对。
“不肯说？”秦锋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你以为黑风寨还能撑多久？没有我们，秃突明日就能将寨子踏平！与虎谋皮，勾结来历不明的域外势力，你们是在玩火自焚！”
“域外势力？”林枫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装糊涂？”秦锋冷笑，“‘余烬’…不过是那帮西方匠师中的叛逃者，一群丧家之犬！他们提供的武器和帮助，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你们黑风寨，迟早会成为他们报复‘鹰巢’、搅乱边塞的棋子，死无葬身之地！”
西方匠师叛逃者？秦锋对余烬的定义，与余烬自己的说法截然不同！谁真谁假？
林枫脑中一片混乱，信息错综复杂，敌友难辨。
“黑风寨…只想自保…”他艰难地说道。
“自保？”秦锋勐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严厉，“勾结外敌，扰乱边陲，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自保？北凉军镇守边疆，绝不容许任何势力引狼入室！告诉我余烬的下落，北凉军或可考虑在黑风寨城破之后，保全部分妇孺性命！否则…”
话音未落，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报——！”一名斥候慌慌张张冲进帐篷，单膝跪地，“校尉大人！西南方向三十里！发现大规模骑兵调动！看旗号…是…是秃突主力的王庭亲卫‘金狼骑’！正朝我方营地而来！”
“什么？！”秦锋脸色猛地一变，霍然起身，“金狼骑？他们怎么会来这里？有多少人？”
“烟尘遮天，至少…至少三千骑！速度极快！”斥候声音发颤。
帐篷内瞬间气氛紧绷！三千金狼骑，是秃突部的绝对精锐，足以横扫他们这支不足五百人的巡边营！
秦锋脸色阴沉如水，目光急速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刀柄。他勐地看向地上的林枫，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是为了他？秃突竟然出动金狼骑来抢人？还是…发现了北凉军的介入，欲要报复？
“校尉！怎么办？撤吗？”副将急问。
秦锋沉默片刻，眼中厉色一闪，似乎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他快步走到林枫面前，蹲下身，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冰冷：“林枫，听着！我没时间跟你耗了！金狼骑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你！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告诉我余烬的据点，我带你杀出去，北凉军庇护你，甚至…可以帮你重建黑风寨！”
“二，”他眼中寒光爆闪，“你若继续冥顽不灵…我就把你交给金狼骑！用你的命，换我全营弟兄撤离的时间！你自己选！”
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林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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