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突如其来的撤退，如同汹涌的潮水骤然退去，只留下满目狼藉和死寂的战场。黑风寨寨墙上下，残存的守军们拄着兵器，喘息粗重，茫然地望着退至远方重新列阵的敌军，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巨大的困惑交织在一起。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退了？”雷豹抹去脸上的血污，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远处敌军阵中那面缓缓后退的暗鹰旗。
林枫拄着墙垛，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从下颌滴落。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名匆匆离去的秃突统帅及其亲卫队的背影，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愈发清晰。
“不是败退，是急退。”林枫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看那秃突的神情，惊惶失措，必是后方出了惊天变故，迫使他不得不回援。”
“后方？”雷豹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眼中爆出精光，“难道是…寨主派去抄他们老巢的奇兵…得手了？！”
“十有八九。”林枫缓缓直起身，尽管浑身伤痛，疲惫欲死，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若非老巢将倾，粮道被断，或重要人物被擒，岂会在这即将破寨的关头仓皇撤军？”
此言一出，周围听到的守军将士顿时精神一振，绝望疲惫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希望的光彩！
“寨主英明！”
“哈哈！狗日的鹰巢，也有今天！”
“兄弟们！咱们顶住了！”
欢呼声和如释重负的喘息声在墙头蔓延开来，士气肉眼可见地回升。
但林枫却丝毫不敢放松。“都闭嘴！”他猛地厉声喝道，压下了众人的兴奋，“敌军只是暂退，并非溃败！其主力犹在，锐气未失！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所有人，不得懈怠！立刻加固工事，救治伤员，清点物资，补充箭矢滚木！快！”
在他的呵斥下，守军迅速从短暂的兴奋中清醒过来，再次投入到紧张的战后整顿中。现在，每一刻的喘息都弥足珍贵。
林枫强撑着疲惫的身体，与雷豹迅速巡查全线。战况之惨烈，触目惊心。东北角寨墙多处坍塌，需立即用木石沙袋填补；寨门破损严重，几乎摇摇欲坠；守军伤亡超过三分之一，重伤者哀嚎遍野；箭矢耗尽七成，滚木礌石所剩无几，火油金汁更是点滴不剩…
“雷统领，你即刻组织所有能动的人，抢修墙体寨门！工匠营全力赶制箭矢，收集一切可用的石块木料！伤员…”林枫看了一眼那些缺医少药、痛苦呻吟的弟兄，声音低沉下去，“尽力救治。阵亡的弟兄…先集中安置，待战事稍缓，再行厚葬。”
“明白！”雷豹重重点头，立刻风风火火地去安排。
林枫则快步走下寨墙，来到临时安置伤员的一片空地上。浓重的血腥味和痛苦的呻吟声扑面而来，令人心头发紧。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北营老弟兄，肚腹被划开，肠子都流了出来，军中的郎中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塞回去，但那兵士眼神已然涣散，眼看就不行了。另一个年轻的新兵，断了一条腿，疼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哭出声…
林枫蹲下身，握住那新兵冰冷颤抖的手，嘶哑道：“好样的！是条汉子！黑风寨记得你的功劳！”那新兵眼中泪水猛地涌出，却努力点了点头。
林枫又看向那位垂死的老兵，替他合上未能瞑目的双眼，低声道：“兄弟，走好。你的仇，老子记下了。”
他站起身，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将所有的悲痛与无力感狠狠压回心底。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郎中！还有多少金疮药？止血散？”他找到忙得满头大汗的医官首领。
“林队正！药…药快没了！尤其是解毒散和麻沸散，早就用光了！好多弟兄…怕是挺不过今晚啊！”老郎中声音带着哭腔。
林枫脸色铁青。“王虎！”他吼道。
“头儿！”王虎吊着胳膊跑过来。
“带人，去抄了钱文渊和那几个内鬼的家！还有寨中所有药铺、库房！把所有能找到的药材，尤其是伤药，全部征集过来！谁敢私藏，以通敌论处！”林枫下令狠厉。
“是！”王虎立刻带人而去。
安排完这些，林枫才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失血和过度透支的体力开始反噬。他靠着一处断墙，缓缓坐下，撕下衣襟，胡乱包扎着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
这时，赵龙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低声道：“头儿，审了那几个抓回来的舌头（俘虏），有重大发现！”
林枫猛地抬头：“说！”
“那几个家伙吓破了胆，撂了不少。确认了！秃突那孙子急着往回跑，是因为他们设在‘黑石口’的前进基地，昨夜遭到突袭！粮草被烧了大半，一座重要的军械库被炸，连…连秃突的副将都被宰了！”赵龙声音激动。
林枫眼中精光爆闪！果然！柳娘子的奇兵奏效了！
“还有呢？”他急问。
“他们还透露，‘鹰巢’这次南下的兵力，并非全部。其老巢‘冰风谷’似乎也出了些乱子，有一部分精锐被紧急调回去了。所以秃突这边，看着声势浩大，实则也有些外强中干，后方并不稳固！”赵龙补充道。
林枫闻言，心思电转。这情报太重要了！难怪秃突退得如此匆忙，他是真的后院起火，首尾难顾！
“好！太好了！”林枫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一丝宣泄。柳娘子这一招围魏救赵，精准地打在了敌人的七寸上！
“立刻将情报密报寨主！”林枫吩咐道，随即又问，“内鬼那边，有什么线索？”
赵龙脸色一黯：“那几个舌头级别太低，接触不到‘雕鸮’那种大人物。只知道寨内肯定还有他们的眼线，而且地位不低，负责传递消息和…和必要时进行破坏。”
林枫眼神冰冷。内鬼就像附骨之蛆，不揪出来，寝食难安。
“继续审！用一切手段！我要知道他们联络的方式、时间、地点！哪怕只有一点蛛丝马迹！”林枫狠声道。
“是！”
赵龙领命而去。林枫休息片刻，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便起身再次登上寨墙。
远处，敌军营地依旧旌旗招展，但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巡逻队往来频繁，透着一种紧绷的警惕。秃突的帅帐附近，人马调动频繁，似乎正在激烈争论着什么。
“看来，一时半会儿，他们是没力气再发动大规模进攻了。”雷豹走过来，看着远处道，“不过，小规模的袭扰肯定不会少。特别是晚上。”
林枫点点头：“没错。这正是他们拖延时间，等待后方稳定的策略。也是我们修复防务、揪出内鬼的宝贵时机。”他目光扫过正在拼命抢修工事的守军，语气凝重，“告诉弟兄们，不要放松警惕。真正的考验，可能还在后面。”
他走到那段破损最严重的东北角寨墙，亲自监督加固工作。沙袋、巨石、粗木被不断垒砌上去，形成一道临时却坚固的屏障。
夕阳西下，将天地染成一片血色。战场上的尸骸尚未清理完毕，乌鸦已经开始在天空中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聒噪。
林枫站在墙头，望着这片修罗场，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冰冷的杀意。王栓子的面孔、那些战死弟兄的惨状，在他眼前不断闪现。
“头儿，吃点东西吧。”一名北营老兵端着一碗稀粥和一块干硬的饼子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道。
林枫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味道粗糙，难以下咽，但他吃得很快。他需要体力，需要保持清醒。
夜幕缓缓降临，寒风再起。寨墙上点燃了更多的火把，巡逻队的身影在光影中晃动，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远方。
果然，正如林枫所料，敌军虽然没有大规模进攻，但小股的袭扰开始了。时而是一阵冷箭从黑暗中射来，时而是一小队敌兵试图靠近寨墙破坏工事，时而是诡异的号角声和呐喊声从不同方向传来，试图干扰守军休息。
守军们紧绷着神经，一次次击退这些骚扰，不敢有丝毫大意。
林枫没有休息，他带着一队亲信，如同幽灵般在寨墙各处巡查，时而突然出现在某个哨位，检查岗哨是否尽职；时而在暗处潜伏，观察是否有异常动静。内鬼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无法安眠。
后半夜，王虎回来复命，带来了征集到的少量药材，以及从钱文渊密室中搜出的一些可疑物品——几封密信（已焚毁大半）、一些来历不明的金银、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密封的、与井中毒粉相似的幽蓝色粉末！
“果然是他！”林枫眼神冰冷。钱文渊这条线，虽然断了，但留下的毒瘤还在扩散。
他让人将毒粉交给郎中研究，希望能找到解毒之法。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枫正在一段僻静的墙段巡查，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下方靠近寨墙根部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极淡的黑影一闪而过，迅速没入一堆废弃的建材之后。
动作极快，悄无声息！
不是敌军！是从寨内出去的！
内鬼？！要去传递消息？！
林枫心脏猛地一缩，没有丝毫犹豫，对身后亲信低喝一声：“你们守在这！”随即身形一展，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寨墙，向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绝对不能让他把寨内虚实和柳娘子奇袭成功的消息送出去！
黑暗之中，一场致命的追逐，再次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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