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的破损处被塞拉斯用魔法粗略地修复了，虽然痕迹犹在，但至少挡住了风雨。塔内的狼藉也被清理了大半，只是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那场战斗的紧张气息。塞拉斯肩上的伤在魔药和莱恩笨拙但精心的照料下，愈合得很快，但那场袭击带来的影响却远未平息。
塞拉斯变得更为警惕。他在高塔周围额外布置了好几重隐匿和防护咒语，其复杂和凌厉程度远超从前。他不再整天待在实验室对着那个打不开的秘匣生闷气，而是更多时间待在能同时看到塔门和莱恩的地方，像是在无声地守卫。
莱恩似乎也懂事了一些，虽然依旧好奇活泼，但会尽量不去打扰明显心事重重的塞拉斯。他会自己安静地看图画书，或者摆弄塞拉斯给他的那几个最基础的、绝无危险性的魔法小玩具。有时，他会偷偷观察塞拉斯，看到他凝望着塔外森林时微蹙的眉头，小脸上也会掠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担忧。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塔外用来警示的风铃忽然发出了一阵急促却不带敌意的清脆鸣响。不同于上次袭击者的暴力闯入，这次是有人触动了外围的警戒，并停留在边界处，似乎在等待许可。
塞拉斯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了窗边，眼神锐利地向下望去。莱恩也敏感地跑了过来，扒着窗台踮起脚。
塔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考究、面带精明笑容的中年男人，正是之前与塞拉斯进行魔法交易的那个黑市商人。另一个，则是一个穿着体面、神色略显焦急和傲慢的陌生妇人。
塞拉斯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认出了那个商人脸上惯常的、准备讨价还价或推卸责任的表情。而那个妇人……他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他深吸一口气，对莱恩低声道：“待着，别出声。”然后，他面色冰冷地走下楼梯，打开了那扇新换上的、更为坚固的木门。
“晚上好，尊贵的塞拉斯大师。”黑市商人搓着手，脸上堆着笑，语气却有些心虚，“再次打扰，实属抱歉。呃……关于上次交易附带的那个……小小的‘意外’……”
他旁边的妇人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目光急切地越过塞拉斯向塔内张望，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急切：“听说那个孩子在这里？叫莱恩的是吗？我是他母亲的远房表亲，之前家族遭遇变故一时疏忽，才让他流落在外。现在事情处理完了，我是来接他回去的。”她说着，从精致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塞拉斯，像是在支付某种寄存费用，“这些日子麻烦您照看了，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塞拉斯没有看那钱袋，他的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向那商人：“‘疏忽’？‘流落在外’？”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我记得我当时换的是秘匣，不是人口贩卖。”
商人额角冒汗，干笑着：“误会，绝对是误会！当时空间传送阵出了点小岔子，坐标绑定似乎牵连到了这位夫人家族临时安置孩子的箱子……纯属意外！现在物归原主，不是正好吗？”他试图轻描淡写，将莱恩完全等同于一件错送的货物。
塞拉斯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握紧。他看着那个妇人，对方眼中只有如释重负和想要尽快解决麻烦的功利，没有丝毫见到失散亲人的欣喜或关爱。
他几乎能想象莱恩回到那样的“家族”中会面临什么——再次被忽视，或许在某次新的“变故”中又被轻易“疏忽”掉。
他的心像是被浸入了冰火两重天。理智告诉他，他没有权利留下这个孩子，尤其是孩子的“亲人”找上门来。但情感上，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和强烈的抗拒感攫住了他。高塔里那些吵嚷的、温暖的、闪着星光的画面碎片般掠过脑海。
他艰难地侧过身，让开通道，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自己决定。”
他的表情控制得极好，冷硬如常，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内心的煎熬。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莱恩欢呼着奔向“亲人”，离开这座阴暗高塔的画面。他的世界似乎正在随着那扇门的敞开而重新坍缩回冰冷的孤独。
妇人立刻快步走进塔内。商人则松了口气，赔笑着站在门口。
莱恩正不安地站在楼梯中段，看着下面的一切。妇人看到他，立刻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莱恩？好孩子，我是你伊丽莎表姨，来接你回家了。快过来，跟表姨走，以后就不用待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了。”她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莱恩看着这个陌生的妇人，又看了看门口那个脸色苍白、紧握着拳头、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塞拉斯。
小男孩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困惑和犹豫。回家？回到有熟悉面孔的地方？他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动摇。
但下一秒，他看到了塞拉斯那双深色的眼眸。那双眼睛没有看他，而是望着门外灰暗的天空，里面盛满了某种莱恩无法完全理解、却让他心脏紧紧揪起的情绪——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般的孤寂。
莱恩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蹲在角落难过的塞拉斯，想起故意歪向他的雨伞，想起天花板上无声绽放的星海，想起挡在他身前面对敌人的黑袍背影，想起那个雨夜低声说“别离开”的塞拉斯……
这里没有精致的食物，没有华丽的衣服，只有一个脾气坏、嘴巴毒、总是别别扭扭的巫师。
但这里也是会给他做饭、教他魔法、用笨拙的方式保护他、需要他的塞拉斯在的地方。
伊丽莎表姨不耐烦地又催促了一声，并伸出手想要拉他。
莱恩猛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这个总是直来直去的小男孩，第一次用如此清晰、响亮、毫无转圜余地的声音，大声宣告：
“我不走！”
他跑下楼梯，不是奔向那个所谓的“表姨”，而是飞快地跑到塞拉斯身边，一把紧紧抱住了塞拉斯的手臂，像是生怕被强行带走一样。他仰起头，对着门口的妇人和商人，更是对着身体瞬间僵直的塞拉斯，坚定地重复：
“这里就是我的家！塞拉斯在哪我在哪！”
塔内一片寂静。
门口的商人张大了嘴巴。那个伊丽莎表姨脸上的笑容僵住，变得难看无比。
而塞拉斯——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紧紧抱着他手臂、表情无比认真的莱恩，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最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冰封外壳和绝望预感。一股强烈的热流涌上他的眼眶，让他几乎失控。他迅速抬起头，借此掩饰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再看向那妇人和商人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冰冷的锐利，甚至比之前更加慑人，里面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你们听到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他选择留下。”
那妇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塞拉斯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目光和下逐客令的强大气压下，最终只是悻悻地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不知好歹”，转身离开。黑市商人更是早已不敢多言，赔着笑狼狈地溜走了。
塔门再次关上，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孤独，而是一种充盈的、温暖的安宁。
塞拉斯低下头，看着还紧紧抱着他胳膊的莱恩。小男孩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有点害羞，但没有松开手。
塞拉斯沉默了很久，然后，用那只没被抱住的手，极其僵硬、却又无比坚定地，轻轻落在了莱恩柔软的发顶，揉了揉。
“……笨蛋。”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再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柔颤音，“留下来……可是很麻烦的。”
莱恩感受着头顶那笨拙的抚摸，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他笑得无比灿烂，用力地点头：
“嗯！我不怕麻烦！”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任何交易的“赠品”，而是塞拉斯·黑羽亲自选择的家人。
高塔之外，暮色四合，星辰渐起。塔内，灯火温暖，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家。
喜欢光遇：以光为引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光遇：以光为引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