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雨,细密如雾,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整座城市。它洗刷着高楼玻璃幕墙上的尘埃,淋湿了行道树新发的嫩芽,也将陵园里层层叠叠的青石板染成深沉的墨色。
林初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独自走在寂静的陵园小径上。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怀里抱着一束简单的白色菊花,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
他不再是最初那个散漫迷茫的青年。他的眼神里多了份沉静,脊背总是挺得很直,仿佛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
毕业时,他放弃了待遇优渥的offer,选择考取了本市革命纪念馆的讲解员职位。室友说他傻,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有些重量,一旦扛起,就不愿再放下。有些故事,一旦听懂,就忍不住想讲给更多人听。
今天的陵园,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穆。雨水笼罩下,无数墓碑静静矗立,如同整装待发的沉默方阵,大多数墓碑上,只刻着“革命烈士”四个字,或者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林初在一个略显偏僻的角落停下脚步。这里安葬的,多是抗战时期牺牲的无名烈士。他放下伞,任由细密的雨丝打湿他的头发和肩膀,将那束白菊轻轻放在一座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碑前。
石碑冰冷,没有名字,只有一颗模糊的五角星轮廓。
他站在那里,久久沉默。雨水顺着他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脑海里,是黑风坳刺耳的枪声,是草木灰粗糙的触感,是野菜糊糊刺喉的苦涩,是篝火旁跑调的歌声,是那双推开他后彻底涣散却依旧坚定的眼睛,是那顶被血浸透的、缀着红星的军帽……
他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小心保存的透明小袋,里面装着两样东西:一枚是针脚歪斜的红布五角星,另一枚,是从那顶旧军帽上小心翼翼取下的、同样陈旧却更为规整的红五星。他将小袋轻轻压在花束下方,仿佛这样,就能建立起两个时空之间微弱的联系。
“现在的中国,”他对着那座无名的石碑,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掩盖,却带着千钧的郑重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如您所愿。”
“大家都能吃饱饭了,再也不用啃树皮吃草根了。”
“孩子们都能上学了,坐在亮堂堂的教室里,男孩女孩都一样。”
“晚上到处都有灯,很亮,再也没有人敢随便欺负我们了。”
“我们有了自己的枪炮,很厉害,非常厉害,再也不用拿着老套筒去拼命了……”
“日子……真的越来越好了……”
他的声音逐渐哽咽,那些宏大的成就此刻都化作了最朴素的汇报,说给那些或许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却用生命为之奋斗的先辈听。
雨水冰凉,他却觉得胸口滚烫。
就在这时,一阵稚嫩却嘹亮的歌声穿过雨幕,从陵园的主广场方向传来。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林初抬起头,循声望去。
主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数百名戴着鲜艳红领巾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正举行清明祭扫活动。他们穿着整洁的校服,小脸被雨水打湿,却一个个站得笔直,神情庄重,大声唱着队歌。雨水顺着他们的红领巾滑落,那红色,在灰蒙蒙的天地间,鲜艳得灼眼。
歌声穿透雨雾,带着蓬勃的朝气,飞向天空,萦绕在无数沉默的墓碑之间。
林初静静地望着那片鲜红的颜色,望着那些稚嫩却认真的面孔。
他仿佛看到了小石头那双充满憧憬的眼睛,听到了周大山那沙哑却坚定的“为了娃儿们”。
硝烟散尽,山河无恙。
红星依旧,薪火相传。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并拢,举至额侧,向着那片无名的墓碑,向着所有长眠于此的先烈,向着那个风雨如晦却信仰如铁的年代,敬了一个虽不标准却无比庄重的军礼。
雨,还在下。
洗净尘埃,滋润新生。
那歌声,愈发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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