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囡囡也不知是先流的眼泪还是先喊出了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之后,她胡乱用小手努力地去擦戚云脸上的血迹,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个不停。
“啪……”贾三儿手里的半截木棍儿掉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戚云,“快走快走啊,三哥咱快走!”二赖子拉着同样傻了的狗剩子,拽着贾三儿就往胡同外面跑。
“哥哥……哥!”囡囡满手是血地趴在戚云身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嘘……囡囡,别喊了……”突然,囡囡听见地上的戚云对她轻声说道。
囡囡立即止住了哭声,把耳朵贴在哥哥嘴边,“哥哥!你没事啊?”囡囡很聪明地小声说道。
戚云苦笑道:“也不至于没事儿,这一下子确实挺疼的,要不是他那破拐棍时间太长了,有点糟朽了……这一下子,可……可能就直接送我去见爹娘了……”
囡囡眨巴眨巴眼睛,“哦……那你刚才装死,是想把贾三儿他们吓跑呗?”
戚云吃力地把右手垫在脑袋下面,呲牙咧嘴道:“对啊……要不还不知道要挨多少揍呢……”
囡囡看着哥哥的样子,眼泪又开始流了出来,“对不起哥哥……我不该来道歉的呜呜呜……我要是不来的话……你也不会挨打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哥哥对不起……”
戚云看着妹妹干干净净的大眼睛,温柔地笑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做的对啊,哥哥还要谢谢你呢……”
听哥哥这么说,囡囡更难受了,“呜呜呜哥哥,可是……可是你挨揍了呀……而且我也知道,当乞丐的除了廉子哥都撒谎……我只是不喜欢撒谎……呜呜呜……”囡囡哭得稀里哗啦,说得语无伦次。
戚云笑着拍拍妹妹的头,“这世道还是公平的,当乞丐的想要讨到烧鸡,就得放下这张脸让人家当猴耍,让人家不当你是人,想要这张人脸,就得挨顿打,我昨天骗了人,今天就挨了打,债还清了,又能当人了,这不挺好嘛,况且——”
戚云看着天,摸着妹妹可爱的小耳朵,有些憧憬地说道:“咱们也不能一辈子当乞丐呀……”
“不当乞丐……”囡囡听到这里忽然止住了眼泪,“那我们以后当什么呀?”
“哥哥想学门手艺,”戚云温柔道:“囡囡觉得什么手艺好呀?”
“大厨!大厨!”囡囡似乎忘了刚才自己还在哭,“哥哥当了厨子,我就可以天天吃好吃的了!我要吃蛋炒饭!肉包子!枣粽子!炖豆腐!还有酒酿小圆子!这个我想吃好久啦!还有油炸小黄鱼!那次在小吃摊旁闻到过!好香好香的!还有红豆馅的馒头!刚进城那天在钱大娘家讨到的!虽然凉了但是红豆沙又香又甜!还有还有……”
戚云心里泪流满面,他虽然不想打断妹妹,可是让妹妹继续这么说下去,自己不是失血过多而亡就是活活被妹妹馋死,反正是可以直接埋在这条死胡同了,“好了好了,”戚云拍拍妹妹,“大厨的事儿日后再议,贾三儿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快扶我起来……咱去司马廉的窝棚歇一会儿。”
囡囡扶着满脸花的戚云在司马廉的窝棚里坐下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了,没办法,戚云眼冒金星一步三歇,实在走不快。
刚坐下没一会儿,司马廉就啃着半截莲藕回来了,看见满脸是血的戚云登时吓了一跳。
“这这这咋了这是?”司马廉一个箭步冲到了戚云身边抓着戚云的胳膊皱眉问道。
“廉……廉公子。”戚云有气无力地开着玩笑,“借……借您一方宝地喘口气儿,不知……不知可否通融……则……则个……”
“你快别说那些用不着的,你好好躺着!”司马廉在窝棚里翻出半条破毯子给戚云盖上,然后问囡囡道:“你哥是不是被贾三儿他们打的?”
囡囡看哥哥脸色越来越差,也是急得直跺脚,蹙着眉头答道:“是他们打的……一拐杖打到了哥哥头上,拐都打折了!”
“啥?”司马廉瞪大了双眼,“这帮人疯了是吗?不知道这是要出人命的?”
“那现在咋办呀廉子哥!”囡囡看了看哥哥,发现戚云已经快要昏过去了。
司马廉看了看戚云头上胡乱用头巾包扎的还在渗血的伤口,撕下自己衣服的下摆给戚云重新包了包。
“廉子哥,包上是不是就没事了啊?”囡囡攥着小拳头问道。
“哎呦……”司马廉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这哪行啊?得赶紧送医馆看大夫啊!”
“看大夫?”囡囡瞪大眼睛道:“我们哪有钱看大夫啊?”
司马廉看看囡囡,又看看奄奄一息的戚云,一个发狠,把身边的半个破罐子锤了个粉碎,“把你哥扶到我身上来!他妈的我今天豁出去了!囡囡你不用管了!今天我就是把医馆门前的地砖磕碎,也把你哥送进去!”说罢蹲下身子就去背戚云。
囡囡见状一愣,然后赶紧去扶哥哥,可是司马廉背起戚云往医馆方向跑的时候,囡囡却没有跟上去。
“快走啊囡囡!”司马廉背着戚云吃力地回头道:“你哥哥可等不起啊!”
囡囡听到司马廉喊她,突然坚定地抬起头,“廉子哥,你带哥哥去医馆吧!我去弄钱付诊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了出去。
“哎哎哎,”司马廉背着戚云怎么追得上囡囡,“你上哪弄钱去啊?”
“我有办法的!廉子哥你带哥哥去医馆吧!”囡囡头也不回地答道。
司马廉看看前面那个追不上的,瞅了瞅背上背的这个只剩一口气儿的,本来就丧气的脸上说不出的无奈,“这两个活祖宗哟……”
心里感叹了一声自己好苦的命之后,司马廉立即背着戚云朝着夫子庙对面的来燕堂跑了过去。
“长乐坊……长乐坊……囡囡知道长乐坊怎么走!”囡囡一路跑着一路想,“囡囡不会像贾三儿一样扮狗狗……但是囡囡见到过……一个穿着好看衣服的贵人车驾撞倒了一个伯伯,贵人当场赔了好多钱……”
囡囡还没跑到长乐坊,司马廉已经背着戚云来到了来燕堂的门口。
来燕堂据说是东晋太傅谢安——谢氏家族的故居,如今时过境迁,谢氏已然落寞,这来燕堂也随着朝代更迭几经易手,如今被一代杏林圣手——巢元芳收入名下,作为医馆之用。
司马廉来到来燕堂宽敞的大门前,把戚云放在身边,二话不说地就朝着大门里面跪了下来,他要饭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下跪,也是唯一的一次。
“请救救我朋友!”司马廉冲着门里大声喊道。
“嘘——”大门左右两侧的门童皱眉朝着司马廉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医馆重地不许喧哗!里面有病人休息呢,要看病直接拿钱找里面的三师叔五师叔七师叔去!他们今天当值。”左面的门童好心道。
司马廉闻言心中苦涩,“有钱我还至于在门口下跪么……”喟然长叹一声,开始对着门内磕头。
咚——“救救我朋友……”
咚——“救救我朋友……”
咚——“救救我朋友……”
……
门前的地砖被司马廉磕得咚咚作响,甚至比司马廉求救的声音还大。
两个门童眼看着司马廉的额头由白变灰,由灰变青,由青变紫,由紫变红,由红变黑。
咚——“救救……”
咚——“救救……”
“要不……我去里面通报一声吧……”右门童一脸纠结,挠着头跟左门童说道:“我怕他磕死在门前……”
“你快去你快去……”左门童道:“我也怕他溅一地血……”
右门童进去不久,里面便出来了一位长须长袍,双眼微眯的中年郎中。
“七师叔,就是这俩人。”右门童指着还在磕头的司马廉说道。
被称作七师叔的中年大夫,微眯双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戚云,老大不情愿地伸手翻了翻眼皮探了探鼻息,面无表情地冲司马廉说道:“别磕了,你朋友没救了,赶紧抬走,别脏了这来燕堂的地砖!”说罢头也不回地一甩袖子进了大门。
司马廉此时磕得眼冒金星,可是眼看着大夫走进大门,自己朋友还在地上躺着,他晃了晃脑袋,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
咚——“救救……”
咚——“救救……”
咚——“救救……”
咚——“救救……”
咚——“救救……”
两个门童也没辙了,只好扭过头去,不看司马廉膝盖前面那块越来越大的血迹。
“哼——”门里突然走出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左右门童见了赶紧躬身施礼道:“三师叔。”
被称为三师叔的老者二话不说来到戚云身旁,直接坐在了地上给戚云搭脉,片刻后气道:“老七这人就是太好面子!生怕救不活死在自己手里坏了名声!哪有一点儿医者仁心!”
说罢,老者起身道:“快快快把人抬进去!能不能救进去再研究!”
咚——“救救……”
咚——“救救……”
左右门童已经把戚云抬进了医馆,可是司马廉根本没有反应,还在那里毫不偷懒地磕着头,此时司马廉已经快磕得失去意识了,只是靠一个念头在支撑着身体不断做着重复的动作。
“唉……”三师叔见状皱眉一叹,一把手直接把司马廉拦腰抱起,迈大步走进了医馆。
“救救……救救……”司马廉额头不断地往外淌着血,嘴里还不断念叨着。
左右门童搬完了戚云又回到门前,“唉……你说能救回来吗?”左问右道。
“不好说,”右门童咧嘴道:“不过依我看呐,磕头那个好像比躺着那个更不好救。”
“我看也是。”左门童道:“这是磕了多少头?那青石板子都裂缝了,恐怕救活了也是个傻子。”
戚云和司马廉被抬进医馆的时候,囡囡也到了长乐坊。
囡囡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努力四处张望,寻找着贵人和马车。
长乐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歌声隐隐,欢声笑语从不会因为几个小叫花子而停下。囡囡没找到马车,但是找到了一顶轿子。
轿子停在一处戏法圈子外,银顶蓝盖尊贵非常,轿子周围站着八个劲装紫衣护卫,此时轿中的贵人正在用手中的小棍挑着轿帘,饶有兴致地看着街头的戏法。
囡囡咽了一口口水,心中在给这位贵人道了八遍歉之后,把头一低,奋不顾身地冲向了轿子。
轿内贵人早就注意到了一旁的这个小姑娘,侍卫们也早就看到了囡囡的动向,所以囡囡冲过来的时候,距离最近的那个侍卫已经抬起脚准备踹过去了。
“嗯——”轿中贵人并非出于爱惜百姓,只是单纯觉得有趣,于是抬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
咚——囡囡用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轿子上,发出一声并不沉闷的声响。
看戏法的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儿双手抱头坐在地上,轿子里的贵人则索性趴在这一侧轿子的窗沿上,嘴角微掀,玩味地看着地上的小女孩儿。
“哎呀呀痛痛痛……”囡囡抱着脑袋直流眼泪,摸着头上的大包,感觉两个发髻之间好像又鼓出来了一个发髻。
贵人就这样在窗沿上趴着看着囡囡,也不问话,也不生气,白皙消瘦的右手不断转着短棍。
“没出血……”囡囡看了看摸到大包的手,“撞的力气小了,还得再来。”想到这囡囡挣扎着爬起来,眼冒金星地往远处跑了几步。
“这娃娃干啥呢?”
“不知道……可能是摔地上摔到脑子摔傻了?”
人们小声议论着。
囡囡此时耳朵撞得嗡嗡的,根本听不见人们说什么,好不容易认准了轿子的方向,再一次死命撞了上去。
咚——众目睽睽之下,囡囡第二次撞上了轿子,“这回……这回出血了……”囡囡摸了摸撞麻了的头,喃喃道,甚至还高兴地笑了笑。
“出血了……然后呢?”轿内的贵人突然开口,问话中带着一丝好奇和冷厉。
囡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还给轿内的贵人鞠了个躬道:“贵人……您……您的轿子撞到我了……出……出血了,请赔钱。”
“哈哈哈哈哈哈哈……”围观的众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活这么大岁数……头一次见着这么讹人的,哎呦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轿中贵人也是忍俊不禁,手里的小棍上下翻飞。
“小姑娘,你这么讹人是谁教你的啊?”
“你是当我们都瞎呀?贵人的轿子根本没动,这不分明是你自己撞上去的嘛……”众人七嘴八舌道。
“说实话,为何如此?”贵人探出身子,用小棍轻轻点了点囡囡的肩膀淡淡道。
囡囡昏头昏脑地听众人说她,好像这次是要不到钱了,一想到哥哥亟需拿钱就医,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听贵人发问,禁不住哇地一声哭出了出来,“贵人对不起……呜呜呜……我哥哥受伤了,看大夫要用钱……呜呜呜我不想做坏事……骗人不好……但是囡囡要哥哥……”
“哦——”众人恍然,此刻再看哇哇大哭的囡囡不由得心中怜悯,于是有人壮着胆子上前道:“启禀这位贵人……呃,这小女孩虽说是有意讹人在先,但是为救哥哥也算是其情可悯,贵人既然没什么损失,就……就不要与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了吧……”
“请贵人开恩——”数十人齐声道。
“戴温——”轿内的陈叔陵冷漠地唤了一声。
“是!”戴温随即带领侍卫驱散了众人。
“哎……哎……”众人没想到这位贵人会如此不讲情面,竟然直接把求情的数十人用刀逼退。
陈叔陵微眯着眼瞧着囡囡,“你是要救你哥哥?”
囡囡双手不停擦着眼泪,“救……救哥哥,要救哥哥……”
“赏。”陈叔陵扔出这个字之后就回到了轿内放下了轿帘。
“走。”轿夫赶紧抬起轿子起行。
戴温带着侍卫赶紧跟上,路过囡囡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了一锭约莫四两重的银子放在了囡囡面前。
众人见状,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小姑娘你遇见大善人啦,还不快拿上银子去救你哥哥呀?”一位大嫂子打心眼儿里替囡囡高兴地说道。
囡囡还没回过神儿来,刚才那贵人的举动又快又出乎意料,她现在看着银子还有点儿发愣,在想是不是自己撞坏了脑子出现幻觉了,此时众人一提醒她才想起来用手去摸摸银子,一摸之下冰凉而又压手,“真的是银子!真要到银子啦!”
囡囡握住银子站起来给众人鞠了一圈儿躬,然后找准方向朝着夫子庙的大斗拱跑了过去。
“兄友弟恭……兄友那个弟恭。”陈叔陵在轿子里轻轻念着这两句。
“你要救哥哥……”陈叔陵眯眼看着轿顶,“我也要帮哥哥……今天我成全了你,希望日后……老天也能成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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