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患阁前,知世郎方飞尽当先而立,身后是一众道首,休洗红等孩子们与其他尚同阁同道站在最后。
方飞尽与一众同道庄重地朝着三患阁拜了三拜,起身之时,方飞尽的眼中已经满是肃穆。
“务言缓行,虽辩不听。
多力伐功,虽劳不图。
对坐空谈,无益百谷。
农事不误,衣食皆足。
鲁班造锯,源于野草。
欲善其事,良器为要。
嗟尔吾辈,勤加精研。
不可懈怠,志行不坚。
三患若除,功德莫大。
知世救人,兴利天下!——癸巳年秋九月三患阁纳器仪式,开始!”
“知世救人,兴利天下!”众同道齐声应和,声音在海风的吹拂之下更显高亢。
“造器者持器上前。”知世郎说罢,只见一身农夫打扮的知农郎申悯秾抱起他的犁耙,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登上台阶,来到知世郎面前。
申悯秾转过身,将犁耙展示在众人面前,众人投来好奇与敬佩的目光,让天生腼腆的申悯秾显现出一丝羞赧。
“此犁改自北方传统直辕犁,针对南方水田进行改进——直改曲,长改短,辕头加装犁盘,便于掉头转弯,增加犁评与犁建,可以调节耕地深浅,结构完备,轻便省力,经苏、杭二州百姓试用,可以极大节约人力畜力,经众道首商议,此犁能省民力,能增地产,合乎三患阁解民三患之初衷,理当入阁!”知世郎自然不指望拙于言语的申悯秾能自己解释这改进犁的特点,于是高声替他解释道。
“好——————!”众人闻言齐声喝彩,这份作为同道与有荣焉的激动是如此令人振奋。
“知农郎申悯秾,请为此犁定名。”知世郎微笑欠身道。
“嘿嘿,好!”申悯秾爽利地笑道:“这新犁是在苏州钱塘试验定型的,就叫‘江东犁’吧!”
“噢?”知贾郎范陶朱闻言有些意外,“申大哥,这新犁是你改进的,不用自己的名字定名吗?”
“是啊老申。”知海郎彭系舟笑道:“咋不叫‘悯秾犁’呢?要不叫‘老申犁’也行啊!”
“不用,太难记了。”申悯秾用粗壮的大手拍了拍犁把笑道:“俺改进这犁耙本来也不是为了出名,也不为赚钱,就是为了让农民能省点儿力气,多开点儿地,多打点儿粮食,至于叫啥名无所谓,我留不留名就更无所谓了。”
申悯秾一番话说完,众人陷入沉默,有人沉思,有人震撼,有人眼含热泪,皆因申悯秾这份赤诚。
“兄弟,大气!”彭系舟红着眼圈儿伸出大拇指道。
“兄长胸怀,小妹佩服。”范陶朱微微施礼道。
“赤子之心,合当如是!”知书郎孟繁诲肃然道。
“哎哎哎,你们别啊。”申悯秾红着脸挠着头道:“你们越这样俺越不好意思,那个……魁首啊,俺这新犁叫‘江东犁’行不行啊?”
知世郎见问,沉吟片刻道:“也行,但是稍微有些不妥。”
“咋,咋不妥呢?”申悯秾好奇道。
“如果叫‘江东犁’的话,倒是能直白告诉众人——这新犁能在江东地区使用,但是……北方就不能用么?岭南就不能用么?蜀中就不能用么?”知世郎道。
“哦,有道理。”申悯秾点头道:“那你说应该叫啥名儿?”
知世郎闻言摸着下巴绕着新犁转了两圈儿,突然问道:“你这新犁与旧犁看上去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犁辕呐!”申悯秾一谈到农事说话就跟蹦豆子一样,“老犁是直辕,俺这个新犁用的是曲辕,省力的关键就在这曲辕上呢!”
“那要不就叫曲辕犁?”知世郎背手笑道:“老申你意下如何?”
“曲辕犁……这个好!好名字!”申悯秾笑道:“就叫曲辕犁吧!”
“好——”知世郎闻言高声道:“定名——曲辕犁,入阁!”
“好——————!”众同道再次高呼,申悯秾的徒弟喜春来从人群中钻出,替师父把曲辕犁郑重地搬进了三患阁。
走出三患阁,喜春来与申悯秾一起关上阁门,知世郎方飞尽高呼礼成,阁前一阵欢声笑语。
“好啊!好啊!咱又有成就啦!”
“我以后也要像申师叔一样,把自己的绣样送进三患阁!”
“老申,高兴不?”知海郎彭系舟明知故问地笑道。
“哪,哪能不高兴呢!”申悯秾仍然大脸通红,笑道。
“那咱是不是应该大吃一顿庆祝一下啊?”知铸郎尉迟焱推了申悯秾一把,挑眉道。
“别别别,这也太,太大张旗鼓了。”申悯秾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而且还得麻烦大伙儿一起忙活,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知炊郎姜羽骢笑道:“我这做饭的没嫌累,你个吃饭的还嫌累了啊?”
“哎呀不是不是。”申悯秾连忙解释道:“咱老祖墨子不是说过么:所为不善名,行也。所为善名,巧也,若为盗。俺改进旧犁本来就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也不是为了胡吃海喝嘛!”
“哎呦?”知世郎闻言挑眉笑道:“平时一说话急得直嘎巴嘴,今天还引经据典地搬出老祖来了?想辩经啊?好好好,老孟,咱俩谁先来?”
知书郎孟繁诲闻言立即捻须道:“某家自是当仁不让。”说罢眼含笑意看向申悯秾,“诚然,你改进农具不是为了沽名钓誉,然而墨子亦有言:可誉而不誉,非仁也。应当赞誉却不赞誉,即是不仁,难道悯农你为了一个不沽名钓誉的名声,就要陷我们众人于不仁不义不成?”说罢挑衅般地看向申悯秾。
“对啊对啊,因为你一个,陷我们这么多人于不仁不义,老申你好狠的心啊!”知世郎在旁边拱火道。
“我?这——不是”申悯秾被问得哑口无言,大脸憋得红里带紫。
“行行行别欺负老实人了哈!”彭系舟一把拉过申悯秾笑道:“嘴馋就说嘴馋,还给老申扣大帽子,过分了啊!”
“就是!不就吃顿好的嘛,有我在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半个时辰之后就开饭!”知炊郎姜羽骢抱着肩膀笑道:“孩子们!给叔叔我帮忙愿不愿意啊?”
“愿意!只要能吃好吃的一百个愿意!”夏云峰挥舞着粗壮的手臂笑道。
“愿意愿意!”休洗红和雪雪也跳着脚地回应。
“好!”姜羽骢笑道:“该抓鱼的去抓鱼,会洗菜的去洗菜,有力气的去和面,活儿干得越多饭吃得越香!都忙活起来!”
雪雪跟小伙伴们忙活着做饭,戚云和司马廉也在忙活着做饭,不过是在寿阳城外的伤兵营。
“粥里多放点儿盐,熬得稠一些,寿阳城的降兵大多都有水肿,要吃咸一点儿。”小郎中箬兰今天很高兴,在灶台旁一边捣药一边跟戚云司马廉二人闲聊。
“小郎中,你不用在这儿看着,熬一锅粥这点儿小事儿我俩还办不好么。”司马廉一边扇火一边笑道。
小郎中闻言两眼一瞪,“怎么了嘛?我碍着事了是嘛?还要赶我走?”
“不是不是。”司马廉闻言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啊。”
“那你什么意思?”小郎中不依不饶追问道:“那是我招人烦了?”
“哎呀呀这话咋说的。”戚云抱着盐管子凑上来陪笑道:“跟小郎中在一起可是能学到真本事的,我们围着你转还来不及呢,哪能嫌烦呢,是不是廉子?”
“啊对对对,云子说的对!”司马廉连忙点头道。
“噗……”小郎中忍俊不禁,略带得意地小脸一扬,“这还差不多。”
“呼……”司马廉见状这才松了口气,朝着戚云拜了两拜谢他解围。
“哎,话说你们前几天干什么去了?怎么十几天不见,壮实了这么多。”小郎中箬兰看着二人明显粗了一圈儿的胳膊好奇道。
“哎呀干活儿嘛,活儿干得多了自然就练出来了。”司马廉谨记保密的命令,随口应付。
“干的什么活儿啊?”小郎中好奇追问道。
“哎小郎中,你看我放这些盐行吗?”戚云见状再次出声问道。
“哦,再来一勺吧,还是有点儿少。”小郎中看了看,答道。
“好。”戚云又?了一勺盐洒进锅里,顺手盖上锅盖,“一开始我们修盔甲,后来去辎重营那边儿搬了好几天的粮食和沙袋,累得腰酸背疼啊,但也多亏干这么重的活儿,军爷看我们辛苦,吃喝上一点儿没亏待我们,要不也壮实不起来啊!”戚云说着还特意弯了弯胳膊,笑道。
“哦,那难怪了。”小郎中闻言笑笑,然后不再说话,低下头只顾咚咚咚地捣药。
做饭的大锅不止这一口,此时,陈军各处营寨的数千口大锅同时造饭,饭香带着咸香味儿,随着炊烟飘进寿阳城,飘上相国城的城头,顺着口鼻钻进守军的脑子里。
对于相国城的守军而言,一天之中最煎熬的时候就是城外陈军开饭的这半个时辰,吃不饱的饥饿感还没有那么难熬,难熬的是陈军的饭香不厌其烦地提醒守军——嘿,你小子还饿着呢。
巡城的蔡文斌肠子饿得哗哗作响,偏偏城外飘来的饭香还在不断刺激着他的食欲,走几步就得咽一下口水,口水穿过空荡荡的胃,直接来到同样空荡荡的肠子,让本就哀鸣不已的肠子叫得更欢,蔡文斌觉得有些脱力,虚汗伴随着呼吸的起伏止不住地往外冒,中午的日头还在不怀好意地给他身上的虚汗鼓劲儿,水肿了好几天的腿也开始不听使唤,每走一步都好像有铅块儿往脚面上摞,呼吸随着心跳的加速开始变得沉重,蔡文斌只觉得自己头顶的太阳光芒越来越盛,他吃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太阳,“这要是个油饼该多好……”蔡文斌心里这样想着,直到双眼完全被阳光填满,穿着满身盔甲的蔡文斌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再次睁开眼,蔡文斌已经躺在了粮库的床板上,身边坐着王琳,站着潘纯。
此时的粮库一粒粮食都没有,被陆纳带人临时改成了病房,眼下躺着三十多个与蔡文斌的情况差不多的士兵,蔡文斌躺的地方比其他士兵稍微好一点,至少离窗户比较近。
“醒啦?”王琳眼眶深陷,从脸上的皱纹中挤出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拍拍蔡文斌的胸口,“累了也不知道歇会儿,吓了我这一跳。”
“就是!”潘纯咧嘴道:“我就听见轰的一声,还以为是城外的淳于岑起炮攻城了呢,定睛一看是你小子砸城墙上了,你说你这一身膘得多老沉?跟他妈炮弹似的。”
蔡文斌刚醒,嘴还有点儿木,想斗嘴却说不出话,急得胸口有些起伏。
“蔡将军,喝点儿汤吧。”正此时,司闻曹麻衣值阁使乙弗修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他惯常的笑容。
乙弗修一进来,粮库里躺着的三十多个双腿浮肿的士兵全都看了过来,因为对于他们这些断粮好几天的人来说,这碗里蒸腾的荤腥味儿实在是太诱人了,但是看到端汤的是乙弗修之后,不知为何,这些士兵却又扭过了脸去。
蔡文斌口鼻并用地把汤气吸满了整个胸膛,整个人瞬间精神了几分。
“蔡将军趁热喝。”乙弗修微笑道,眼下整个相国城里只剩乙弗修一个司闻曹的值阁使,兰京等人全都转移到了城外。
蔡文斌双手接过汤碗端到嘴边,喉结上下鼓动咕咚咕咚几声就喝下了大半碗。
“呼……呼呼……”蔡文斌放下汤碗,脑门儿已经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整个人从里到外一阵舒爽。
蔡文斌晃了晃手里的汤碗,竟然在碗里看见了几片儿肉,他刚想一股脑儿倒进肚子里,却想起屋里还有三十多个弟兄。
“小雨子,给你喝两口!”蔡文斌把手里的汤碗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兵。
“不不不,将军你还是自己喝吧……”小雨子明显虚弱得很,但是拒绝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蔡文斌甚至从小雨子的眉间嘴角看出了些许对他手中汤碗的厌恶。
“那……那,那个兄弟,你喝口不?”蔡文斌朝远一点儿的伤兵问道。
“闻闻味儿就行了,蔡将军你自己喝吧!”另一个双腿浮肿的士兵艰难地翻了个身,把后背朝向蔡文斌。
“这……”蔡文斌愣愣道:“咋的,肉都不惜的吃了?”
“你还是自己喝吧老蔡。”潘纯苦笑道:“这汤……弟兄们基本都喝过了。”
“都,都喝过?”蔡文斌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咱们还有肉呢?马不是早就杀没了么?”
“不是马肉。”王琳淡淡道。
“那这是——”蔡文斌瞪眼说到一半儿,只见王琳潘纯乙弗修三人用一样的眼神看向自己,蔡文斌愣了愣,用手指头在汤碗里扒拉了两下,这才恍然笑道:“乙弗大人真是好手艺啊,把耗子肉炖得这么鲜美,我一时都没尝出来。”
“哕…………”蔡文斌刚说完,身边的小雨子就一阵干呕,连带着其他三十多个伤兵也跟着一阵反胃。
“耗子也快抓没了,明天我想办法抓几只老鸦,或者雀子吧。”乙弗修无奈道。
知道了碗里是老鼠肉,蔡文斌心里也有些犯膈应,深吸了两口气之后,这才闭上眼,一股脑儿连汤带水喝了个干净。
“睡一会儿吧,城防有我跟陆纳盯着呢。”潘纯轻声道。
蔡文斌点点头,又看向王琳,“大人,皮将军的援军有休息了么?”
王琳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这几日,他们吃完马肉吃狗肉,吃完狗肉吃耗子,耗子再吃完也就只能煮皮带吃了,等到那时如果皮景和大军还不到,他们就只能光着腚跟陈军拼命了,如果那时候还有力气拼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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