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她被留在内膳房。
风从屋外吹进来,火光摇摇。
她把那三口锅的火都拨灭了,只留一盏。
锅底的热气还在往上冒,像她的心,明明想安,却安不下来。
甜太软,咸太重,辣太真……我到底是哪一种?
她靠着桌沿,指尖轻敲,笑了一下。
“我啊,是那锅辣的。命里该烫。”
外头,有人轻轻敲门。
“娘子。”是灰衣内侍的声音,“外院那位……周公子被放了。”
她愣住,喉咙一紧:“他没走?”
“他说要留两日,说要等您。”
火光一闪,她眼底的亮像被刀子削了一下。
“傻孩子……”
她抬手去拨火,火却越拨越旺。
锅底啪地一声爆开,溅了一点豆浆在她手背。
烫得她吸了口气,却忍着没叫。
“火不认人。”她喃喃,“可我偏要守它。”
几乎同一时间,
周临安正站在香膳外院的桂树下。
雨刚停,桂叶上还有水。
他抬头,看着远处那片灯火。
风里传来一股淡淡的豆香。
他闭上眼,轻声道:
“嫂嫂,你这香——又甜又辣,我都记得。”
宫墙高,风声细。
太子立在御书堂外,背着手看月。
手中握着一根桂枝,指尖沾着一点红色的豆汁。
“辣得好。”他轻声道,“辣得让人清醒。”
那夜,火没有灭。
孟鸢守着锅,坐到天亮。
她的指尖还疼,豆香却越来越浓。
“甜也罢,辣也罢,”
她轻轻说,
“火能开,我就不怕。”
风一吹,桂花落在她的发间。
香气缠着火,
一半人间,一半命数。
宫墙上的灯都早熄,只剩太后寝殿那头一盏未灭。
太监守在殿外,不敢出声。
太后这几日又犯旧疾,连膳食都淡得不像样。
殿里弥漫着药味,浓得人心烦。
药香压着火气,连桂花都不敢香。
“药太苦。”太后沙哑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来。
“宫里没有那孟氏做的甜汤么?”
近侍战战兢兢:“回太后……孟娘子近日入内供奉,殿下那边有命,不得轻调。”
帘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太后叹了口气,声音极轻:“这宫里啊,火太多,香太少。”
第二日清晨。
孟鸢正在灶前磨豆。
灰衣内侍一边擦锅,一边偷看她。
“娘子,昨夜宫里传言,说太后点名要您。”
“要我?”
“说是梦里闻到您的香,说‘甜而不腻’。”
她的手顿了一下。
豆浆在指缝间滑过,冷的。
“梦也挑味。”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娘子,殿下若听见,怕要多想。”
“他本来就多想。”她语气轻淡,“火大的时候,人都爱猜。”
果不其然,太子那日就召她。
御书堂外的花快谢了,风一吹,瓣子落得满地。
他没穿朝服,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折子。
“太后要你。”
孟鸢静静地应了一声:“臣妇遵命。”
太子抬眼,目光淡淡:“你不问她要你做什么?”
“问也没用。”她微微笑,“太后要的香,我梦里都知道。”
“梦?”他挑眉。
“太后的病是心病。”她低声道,“心要安,不靠药。”
太子没再说话,倒像是第一次认真看她。
那一瞬,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她的侧脸上——
干净、温和,又一点都不柔弱。
“去吧。”他淡淡道,“本宫会在殿外等。”
太后寝殿中,药香仍旧。
孟鸢进门行礼,抬头一看,帘后那位老人憔悴了许多。
“你就是孟氏?”
“是。”
“你做的豆花,本宫梦里闻到了。”
“那是好梦。”
太后笑了笑,笑意带着疲惫:“梦里好,醒来便苦。——做点香给我罢,别太甜。”
孟鸢答应。
她把药炉挪到旁边,自己生火。
火刚点着,油的香就被吸过去,药味反倒淡了。
“火声好听。”太后靠着枕,声音低低的。
“我年轻时最爱听灶火的噼啪声,可惜后来……火声都成了惊。”
孟鸢听着,手里的勺没停。
豆浆在锅里慢慢凝,香气一点点浮起来。
“太后。”她轻声道,“火若烧得稳,就不会吓人。”
“你这话啊,”太后笑着,“有点像劝我。”
“不是劝,是说给自己听。”
豆花出锅。
她没放糖,只用桂花末和一点蜜,轻轻一搅。
那香气极淡,却稳。
太后尝了一口,眉心的褶皱松开了一点。
“甜。”
“这是蜜的香。”
“蜜香是假的。”
“但能安人。”
太后放下匙,笑了:“你比御医还会治病。”
孟鸢垂眸:“臣妇只会煮。”
“煮也是治。”太后低声,“你啊,是火命。火太真,烧得人都暖。”
孟鸢愣了愣,忽然笑了一下。
“火命也好。总比冷强。”
出殿时,太子果然在外头等。
他看见她,没问,只淡淡说:“太后睡着了?”
“睡得安。”
他点头。
“你有一手,连梦都能安。”
孟鸢笑:“火候巧罢了。”
太子没再说,步子放慢,和她并肩走出殿。
风轻,桂香重新浮上来。
“孟氏,”他忽然低声道,“若不是在宫里,你会做什么?”
“卖吃的。”
“卖给谁?”
“谁饿,卖谁。”
他听完,笑了一声,笑意淡得近乎叹息。
“真自由。”
“可惜,梦里才有。”她小声补了一句。
太子听见了,却没回头。
那夜,太后竟然没吃药。
宫里都在传:孟娘子的豆香,比丹方还灵。
而在外院,周临安写完那首诗,正把墨吹干。
他抬头,看着京城方向。
风里似乎也带了点甜味。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
“嫂嫂,你又烧火了,是不是?”
翌日,宫中传旨:
“太后病安,封孟氏为‘膳安女’,赏银三百两,留内供奉。”
风又变了。
香膳房的女官们欢喜得不得了。
“娘子!您可要上头了!”
太后病好后,整座宫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御书堂、尚食局、各宫厨房,忙得锅碗叮当响。
一到午后,空气里都是炖汤的味道——牛骨的厚、笋尖的鲜、豆腐的香,一股脑往外冒。
孟鸢被太后点名入宴。
旨意上写得明白:“膳安女孟氏,制家味一席,以慰春心。”
家味。
这两个字让她一瞬间有点恍惚。
她想起清水县的屋檐下,想起柳氏端着蒸笼笑的样子。
那笑像锅边的气——热、软,又带点烟火。
“娘子,春宴的菜式都定了。”
灰衣内侍抱着菜谱跑来,气都喘不上。
“可那最后一道‘家味’没人敢碰,太后说由您定。”
“由我定?”她笑,“那就做家里吃的。”
“家里吃的?宫里能端得上桌?”
“为什么不能。”
她挽起袖子,手背上还留着一点被火烫的小痕。
“宫宴再金贵,终归也要下口。”
灰衣内侍挠挠头,小声嘀咕:“娘子这理……真硬。”
她先去豆坊要了新磨的豆腐,又去内库挑了几根春笋。
笋削得薄薄的,刀口干净利落。
豆腐切成块,轻轻一推就能晃。
“炒笋炖豆腐。”她笑着说。
“这菜家常极了。”灰衣内侍瞪眼。
“家味,就得家常。”
她起锅热油,笋片一落,滋啦一声。
那声音一响,她整个人都松了。
油香混着笋的青气、豆腐的嫩气,几乎立刻就让厨房的侍女们咽口水。
“娘子,这味……比那些金汤玉羹香多了。”
“因为是熟味。”她笑。
“新鲜的味道惊人,熟的味道安人。”
灰衣内侍偷偷咽了咽口水。
“娘子您要是再这么做下去,宫里怕都要胖一圈。”
“那才是福。”
春宴那日,御花园的花都开疯了。
太后心情极好,坐在上首,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开了。
御厨们忙成一团,一道道精致的菜端上。
颜色鲜得发亮,味道也怪得出奇。
最后一道,轮到孟鸢。
她托着铜盘上前。
“膳安女奉膳:春笋豆腐。”
太监低声念完,殿里一时静了。
有人忍不住小声笑:“这菜也太……寻常了。”
太后却笑了:“寻常也是味。”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
笋嫩,豆腐软。
入口的一瞬间,什么花香果味全都褪去,
只剩一口实在的“人味”。
太后眼睛微亮,嘴角一点点弯起来。
“好吃。”
她抬头看向孟鸢:“这菜,家里常吃吧?”
“是。”孟鸢行礼,“臣妇幼时,母亲每年春头都要做,说是‘一年要从笋香起’。”
太后笑得更深:“你母亲有心。”
又看向太子,“你看——这菜比那些金汤有生气。”
太子淡淡点头,眼里却藏着笑意:“果然安人。”
宴后,太后单独留下她。
“孟氏,本宫这些年吃尽山珍海味,到头来,最想的竟是这家常味。”
孟鸢笑:“人心也有味,太后。”
“你这嘴啊,比厨子的火还巧。”太后笑着摆手,“罢了,赏银五百两。——你若愿,以后宫宴常来。”
“臣妇惶恐。”
“惶恐什么?这是福分。”
孟鸢笑得温柔,心底却在说:
福与火一样,太旺都烫。
她退出御花园时,天色正好。
风暖,阳光透过枝影落在她肩上。
那种光,不烈,却让人想哭。
灰衣内侍抱着赏银,乐得合不拢嘴。
“娘子!您真要发达啦!”
“发达?”
她笑,摇头。
“能吃口热饭,比发达更实在。”
灶台旁摆着一篮竹笋,她切笋时,刀下“咔咔”作响,像是在唱歌。
锅里冒出的气混着豆香,她又往锅里滴了几滴桂花蜜——
不为香,只为甜意。
“娘子,您又做笋豆腐啊?”
“给自己吃的。”她笑。“宫里的金碗银筷都吃不出这味。”
她端起那碗汤,喝了一口。
笋嫩、汤鲜、豆软。
一口下去,心就热了。
她忽然有点想柳氏,也想周临安。
不知道那孩子如今在做什么。
“临安若吃到这一碗,准得笑。”她喃喃。
“他总说,嫂嫂的饭比书香。”
远在客栈的周临安也在吃饭。
桌上是一碗豆腐炖笋。
他喝了一口,笑了笑。
“这味儿,像嫂嫂。”
同行的书生奇怪:“你嫂嫂是谁?”
“是会做饭的人。”
春宴一过,宫里便像炸了锅。
尚食局的宫女每天抱着菜谱乱跑,
连平时最矜贵的嫔妃们都对膳食起了兴趣。
“安人那豆腐笋,可比百花羹更得太后欢心。”
“听说她用的油是自己炼的,火候还分三层。”
“这火,能教吗?”
风一传,连御书堂都热闹了。
太子看着满地的奏折,头有点疼,
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藏着一点无奈:“她一碗豆腐,能让宫里乱成这样。”
侍从战战兢兢:“殿下,要不要下令禁她?”
“禁?”太子轻笑,“那火越压越旺。”
他放下折子,“传令——让孟氏开一堂‘平民食课’。”
——
消息传到香膳房,灰衣内侍几乎跳了起来。
“娘子!要您教娘娘们做饭!这可是头一遭!”
孟鸢正擦刀,手上全是豆腐渣。
“娘娘们?她们也要下锅?”
“是啊!听说连德妃娘娘都要来!”
她忍不住笑出声:“宫里怕要被我这灶烟呛一整天。”
“娘子,您可得注意分寸。”
“我会的。”
她抬眼,笑意温柔——那笑里带着一点真趣味。
——
三日后,御花园临时设了大灶台。
春光正好,桃李纷飞,
几位贵妃与夫人围成一圈,
每个人的指尖都涂着胭脂,
看着手里的菜刀时,脸色比对敌还紧。
“这……这刀真要下去?”
“娘娘,这切的不是人,是葱。”
“本宫怕切到手。”
孟鸢在一旁看得心疼又想笑。
“各位娘娘,不急。”
她语气柔得像春风,“做饭,先不是手,是心。心稳了,刀才准。”
她演示着拿刀,
“看,这样——指往内收,别怕。刀下去,听声音。‘咔’,就是稳火。”
“咔”一声,葱断了。
空气里冒出葱香。
德妃忍不住惊叹:“竟真不难!”
“娘娘若敢切第二刀,就更不难了。”孟鸢笑。
众人笑成一片。
接着,她教大家做“炖鸡汤”。
“汤要香,不靠料,靠慢。”
她一边说,一边撇浮沫,动作极自然。
“鸡得老,火得稳。——太嫩的鸡,没味;太急的火,没情。”
“火有情?”有娘娘忍不住问。
“有啊。火就是人。你急,它焦;你缓,它温。”
德妃听得入迷,忽然道:“那本宫该多和太子说说火情。”
众人先是愣,继而笑得前仰后合。
孟鸢也笑,笑中带着一丝真心的欢喜。
“娘娘说得好,火要养,汤要等,人也一样。”
喜欢守寡后,我靠美食随机摆摊暴富啦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守寡后,我靠美食随机摆摊暴富啦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