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鸢在长安膳署的第三日,整个人已经像了一遍。
被火熏她没歇过,汤一锅接一锅地煮,香气飘到偏殿,连太监都饿得打哈欠。
“孟副首,殿下那边又传话,要早膳汤。”
“昨日才喝过。”
“说是要新的,别与昨日一样。”
孟鸢抬头,眸光冷静。她看着那位传话的太监笑:“新的容易,命人去后院取两根柴,再拿些筒骨来。”
太监一愣,“这又要烧?”
“火要旺才有味。”孟鸢转身,抬手舀汤。那动作稳得像在行军。
宫里厨子都听说膳署来了个“火巷坊”的女人,太子宠得紧,没人敢当面说,但背后议论不断。
“一个卖吃的,也能坐上副首。”
“听说她不拜首厨,连殿下都让她随意出入。”
“随意?哼,怕是有别的法子留人。”
孟鸢不是没听见。
中午的宫膳,是她和首厨一起配的。
首厨姓郑,是个老头,三十年御厨,手稳得像山。
孟鸢进去的时候,太子正写字。
“今日做什么汤?”
“豆皮骨汤。”
“为何?”
“火宜缓,天气干,喝这个不上火。”
太子放下笔,看着她,嘴角微弯,“你连天也看。”
“做饭的若不看天,汤就废了。”
“那你看人么?”
孟鸢舀汤的手微停,轻声道:“看。”
太子起身走近,盯着她的侧脸,声音轻得像笑又像探,“那你看得出我是什么人?”
“吃汤的人。”
他愣了愣,随即低低笑出声。那笑声有一点轻蔑,也有一点意外的兴趣。
“你真有趣。”
孟鸢没理,舀好汤退后半步,“殿下若不嫌弃,请趁热。”
太子喝了一口,眯了眼,似在回味,“这味……不似昨夜。”
“火换了柴,香就不一样。”
“你倒是从不偷懒。”
孟鸢的语气仍然平稳,“汤要偷懒,人就该死。”
太子抬头看她,眼底的笑意渐深,“那若有一日,本宫要你做不香的汤呢?”
孟鸢迎着他的视线,眼神一点没退,唇角微扬,“那我就熄火。”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太子忽然轻轻拍了下手。
“火巷坊的孟氏,果然不假。”他转身,“你留在膳署,调理殿下膳食。外人不得干涉。”
孟鸢低头行礼,嘴角那点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是。”
回到膳署时,郑首正等着她。
“太子又叫你独膳?”
“嗯。”
“你可知道,宫里的汤,喝的不是味道,是规矩。”
孟鸢笑了笑,放下汤勺,“规矩也要有人敢破,不然菜谱早该烧光了。”
郑首盯着她,手指轻敲案台,“火太旺,会毁锅。”
孟鸢转头看他,语气平静,“可火不旺,锅里什么也熟不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灶火烧得噼啪,汤香越来越浓。
入夜,宫中风大。
苏明在长廊下遇见她。
“殿下又召你?”
“没有。”
“那你去哪?”
“去灶房。”孟鸢走得极快,裙摆被风卷起。
苏明看着她背影,忍不住低声道:“孟娘子,你若真留宫,恐怕这火要烧得太旺。”
孟鸢脚步没停,语气淡淡:“我这火,天生不怕旺。”
……
长安膳署的烟,比昨日更浓。
孟鸢刚推开门,就听见厨房里人声乱成一片。
“快快快,别让那边的汤糊了!”
“老郑又吩咐改菜,这一早折腾死人。”
“副首呢?火巷坊那位?”
“在。”孟鸢的声音不高,穿过锅碗的碰撞声,硬生生压下了嘈杂。
众人一回头,她已卷袖进灶,手一伸,稳稳接住那口险些倾翻的汤锅。
“火太急了。”她说着,顺手一搅,那一锅乳白的汤就稳了,香气重新散开。
老郑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我早说这火要慢煮,你偏爱旺火。”
孟鸢不抬头,只回了一句:“火旺香足,火急糊锅,各有分寸。”
午前,宫膳局忽然传令,太子要临时设宴,请诸王陪膳。
整个膳署乱成一锅。
“殿下点名要汤,问谁熬。”
“当然是那位火巷坊的娘子。”
孟鸢在灶前没应,只低头切葱花。
她知道,这一回,恐怕不只是“喝汤”。
苏明进来的时候,她已经起火。火光映在她脸上,神情专注得像在打仗。
“殿下说,要那碗‘豆皮骨汤’。”
“他记性不错。”孟鸢淡淡回。
苏明看着她,眉间带着几分沉思:“你真不知道那汤是怎么来的?”
“我煮的,难不成他煮的?”
“十五年前,宫中出过一场火,膳署被毁,唯独留了一口锅。那锅里的汤,和你这味,一模一样。”
孟鸢的手顿了下。
火噼啪作响,蒸汽扑在她的脸上,她眯起眼,看不出情绪。
“火能毁锅,也能留香。那锅留不留,与我无关。”
苏明没再问。只是站在那里,看她调汤、加料、勾芡,一气呵成。
那碗汤成时,香气绕柱,汤面平如镜。
她取碗端起,回头:“替我带过去吧。”
“殿下要你亲自送。”
孟鸢笑了,嘴角带着一点冷意,“他是要喝汤,还是要看人?”
“我不知道。”
“那我去。”
太子的偏殿,不比御书房热闹。
几案摆得极整,几位王爷正闲聊。太子坐在主位,面色平静。
孟鸢端汤上前,低声:“殿下,汤。”
太子抬眼,看了她一瞬,笑意极浅:“还是老味。”
“殿下若腻,明日换。”
“不会腻。”太子拿起汤匙,慢慢搅了两下,目光始终没离开她的脸。
“本宫昨夜梦见一场火,火里有锅,锅里是这味。”
孟鸢手心一紧,“殿下梦多,不奇怪。”
“奇怪的是,人也在。”太子声音极轻,像怕惊走什么,“那人背对我,搅汤的姿势,和你一模一样。”
四周的空气沉了。那几位王爷察觉出气氛不对,识趣地告退。
殿里只剩他们二人。
太子放下汤匙,慢慢起身,走近她。
“你若真是她的后人,也不该不认。”
孟鸢没退,眼神一点点冷下去:“殿下认的那位,死了十五年。就算有个影子留着,也跟我无关。”
“可那味道不会骗人。”太子眯着眼,语气温柔得像诱哄,“你这手艺,得多少年练出来?”
“从会煮饭那年起。”她抬头,语气平平,“人死了,味还在。殿下若是认汤,不认人,那我就是汤。”
太子怔了下,随即笑出声,“有意思。”
他转身,举起汤碗,一饮而尽,放下时指尖轻叩桌沿。
“好。那这汤,就留在宫里。你也一样。”
孟鸢的眼神一瞬间变冷:“殿下的意思,是要留我?”
“不是留,是护。”太子侧头看她,声音不高,却有股不容拒绝的压迫,“宫里人太多,心太杂,本宫要的,是稳香。”
孟鸢笑了,那笑干净又锋利,“香留得住,人未必。”
太子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声道:“孟氏,你不是个聪明人,但你够狠。宫里要的,正是这样的火。”
她没答,提着食盒行礼离开,脚步不疾不徐。
走出殿门那一刻,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口的火气仍在烧。
夜里,膳署的火还没灭。
孟鸢坐在灶前,眼睛盯着那口锅,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沿。
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得汤面起波。
“十五年前的汤……”她低声喃喃,声音几乎听不见,“是谁留下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谁?”她抬头。
苏明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夜风的冷气,“殿下让我送东西。”
他放下一只封着的锦盒。
孟鸢皱眉:“什么?”
“宫中赏银,还有……一份册文。”
“册文?”
苏明点头,“封你为‘膳署副首’,从四品。”
孟鸢怔了怔,笑出声,“赏我做菜的官?”
“殿下说,火巷坊的火,得给个名。”
孟鸢低头看着那锦盒,指尖抚过盖子。
“给名容易,灭火难。”
“你怕?”
“我不怕火,只怕汤凉。”
苏明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忽然低声道:“娘子,你若真要走,这几日是机会。”
孟鸢抬头,眼神明亮,“怎么说?”
“京郊送贡的车明日出宫,护卫少,人杂。若真想离开,这是唯一的路。”
孟鸢笑,笑意淡淡,“你帮我?”
“我护命。”
“护谁的命?”
“你的。”
孟鸢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添柴。火苗一下蹿高,照亮了她半边脸。
“火我点的,锅我看着,汤没出味,走不得。”
苏明愣了几息,轻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门关上后,屋里只剩火声。
孟鸢看着那锅,手掌一点点攥紧。
“要留我,就得吃得起。”
膳署的天刚亮,火还没起,风却进了窗。风带着一点灰,一点腥气,像从远处翻过宫墙爬进来的。
孟鸢醒得早,她一宿都没怎么合眼。那碗汤、那句“你也留在宫里”,整夜在脑子里打转。她盯着灶底那团未灭的灰,看了半晌,忽然抬手添柴。
火一着,就有了声音。
“副首又自个儿起灶了?”门外有人笑。是个年轻太监,嗓音细得像风。
“火冷了,懒得等。”孟鸢头也没抬。
太监掀帘探头,“殿下命人传话,中午的宴席要换菜,不要汤,要‘食新’。”
“食新?”孟鸢停了手。
“是。”太监低声笑,“听说殿下要考验娘子的手段。”
“殿下这人,”孟鸢笑了一下,声音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不喝汤,就想喝人。”
太监愣了愣,不敢接话,干笑两声跑了。
灶里的火噼啪作响,孟鸢坐在一旁,一根一根地剥蒜。蒜皮在手指里碎得很轻。她在脑子里琢磨:“食新,菜得有火,又不能俗。”
她想起清水镇那阵子。凉粉、豆皮、炸鸡——火候要稳,味要透。宫里这帮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要他们觉得“新”,就得走反路。
她放下蒜,起身,去后院翻料。架子上摆着的尽是宫供食材——鲍参翅肚、鹿筋燕窝,全是贵得离谱的玩意儿。她手一伸,却挑了最角落一筐。
午时,宫中小宴开。御案后的火炉上摆着香炉,轻烟缭绕。太子衣着未改,坐在案后,手里翻着折子。
苏明立在一旁,压低声音道:“殿下让她试菜,怕她真得罪人。”
“她若怕得罪人,就不会活到现在。”太子合上折子,语气淡淡,“她这火,不是随便烧的。”
片刻后,孟鸢端菜入殿。
不是汤。
一盘红薯切得薄薄,形如花瓣,色泽金透。汤汁泛着亮油,轻轻一拨就能闻出甜香。
太子抬头,眉稍一挑:“红薯?”
孟鸢放盘,语气平稳:“地里出的,不登筵席的东西。”
太子盯着那盘菜看了会儿,伸手取筷。筷尖一碰,那片红薯就化了。甜香带着一股焦糖味,一下子蹿上舌。
“焦香不腻。”太子轻声,“怎么做的?”
“先烤后炖,糖不够火补,火不够糖补。”孟鸢答得平平。
太子盯着她,眼神像是在笑,又像在试探,“你这人,有意思得很。”
“殿下怕是说我胆大。”
“胆大的人多,不会活的多。”
“那我就多活几天。”孟鸢笑,笑得很淡。
太子低笑一声,放下筷子,转头吩咐苏明:“赏。”
“殿下,这……赏什么?”
“随她挑。”
孟鸢抬头,笑意淡淡:“那我就挑点盐。”
“盐?”太子怔了下。
“火再旺,没盐也无味。”她语气轻轻的,却让殿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冷。
太子盯了她许久,忽然笑了,“孟氏,你比那火还难驯。”
“殿下驯得了天,驯不了火。”
太子不怒,反倒笑出了声,抬手摆了摆:“退下吧。”
孟鸢行礼离开,步子稳极了。出了殿门,她才微微喘了口气。那碗红薯花她做得太险,火大一寸焦,火小一分生,能成,算她命硬。
回膳署的时候,灶火早有人帮她添了。
苏明倚在门口,低声道:“你那盘红薯,连郑首都服。”
“他服不服都得吃。”孟鸢放下案上的布巾。
“你不怕太子真查你的来历?”
孟鸢笑了一下,眼神有点冷,“查啊,看他能不能查出火是从哪年起的。”
苏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你真不想走?”
“宫门关着,走出去要命,留着还能吃口热的。”孟鸢语气不重,却像铁。
“那要是有一天,火真灭了呢?”
“我点新的。”
苏明看着她,半天没说话,忽然笑了声,“你这人,真能把一口锅活成江湖。”
孟鸢笑意更淡,眼神落在那口大铁锅上,指尖轻敲锅沿。火光在她眼底跳,“江湖也罢,锅也罢,只要还能烧,老天也得让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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