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还是没死?”
胤禵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子,砸在青铜门上那滩融化的鸦眼粘液上。
我喉咙发干,胃里那点酸水还在往上返。“笔迹是他的。日期不对。”
“何止不对!”
他猛地捶了一下冰冷的青铜门,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惊得桥下鸦群又是一阵骚动。
“他崩了第七天!内务府那群奴才头七都没过,谁敢用这种印?谁又能仿出这笔迹?每一个顿笔,每一个折钩……那是他批折子批到半夜,手抖得握不住笔时才有的毛病!”
“有人能。”
我盯着那滩渐渐凝固的污渍,“有人必须能。”
他喘着粗气,转过来死死盯着我:“谁?”
“能用他笔迹发令的人。需要他笔迹发令的人。”我迎上他的目光,“宫里现在,谁最大?”
空气凝住了。只有下方乌鸦不知疲倦的刮擦声。
“弘历……”胤禵慢慢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嚼碎一块冰,“他老子尸骨未寒……他就等不及要清理我们这些‘前朝余孽’?还用他老子的名义?”
他忽然冷笑起来,笑声在地宫里空洞地回响,“好儿子……真是雍正教出来的好儿子!”
“不只是清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手臂上被乌鸦啄出的伤口渗着血,沾湿了袖口。
“那密令是最高等级,不死不休。他要我们死得‘名正言顺’,甚至……带着罪孽去死。”
“罪孽?”
胤禵的视线落在我流血的手臂上,眼神骤然一缩,“你的血……”
几乎同时,我小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是伤口的地方,是皮肤下面,像是有无数细针在同时往里扎,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走!
我猛地卷起袖子。
昏黄的灯光下,小臂皮肤底下,竟然浮现出复杂的纹路!
那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蜿蜒伸展,像活着的藤蔓,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刺痛感正是从那里传来。
“这是什么?!”
我声音发紧,试图用手去擦,那纹路却像是长在皮肉深处,擦不掉,只带来更剧烈的刺痛。
胤禵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眼睛死死盯着那蔓延的红色纹路,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胎发结……”
他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你一直戴着的那缕头发……是不是弘时出生时剪下的胎发,用金线缠了,打成结给你的?”
我猛地想起贴身藏着的那缕用细金线绕着的柔软黑发。那是弘时刚出生时,雍正……那时还是王爷,他亲手剪下,放在我手心时,眼神复杂难辨。
“是……怎么了?”
“那不是普通的胎发结。”
胤禵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宫里老规矩,皇子皇女的脐带,会制成‘长生锁’,寓意锁住性命,平安长大。但还有一种更阴私的说法……”
“用至亲血脉的胎发混合特殊药物编织,遇血则显,能浮现出对应皇子脐带上的天然纹路……那纹路,据说是上天所赐,藏着那孩子一生的命数!”
他指尖冰凉,划过我手臂上那些越来越清晰的红色纹路:
“这些……这些就是弘时脐带上的纹路!它藏在你的胎发结里……遇了你的血,被唤醒了!”
脐带纹路?弘时的命数?
那纹路还在不断延伸、交织,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清晰。刺痛感越来越强,仿佛那些纹路要破开我的皮肤钻出来!
“啊!”我忍不住痛呼出声,手臂控制不住地痉挛。
“别动!”
胤禵低喝,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我的肩膀,目光如同被钉死在那片蠕动的红色纹路上,“这纹路……不对……”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纹路不是在祈福……这是在……诅咒!”
他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你看它最终拼出的图案!像什么?!”
我忍着剧痛,凝神看去。那些蜿蜒的红色线条,在我小臂上最终交织、汇聚,形成了一个扭曲却无比清晰的满文单词——
弑父。
两个字,像用血写就,刻在我的皮肉之下。
空气死一般寂静。
桥下的乌鸦似乎也感应到什么,骤然停止了骚动。
“弘时……弑父?”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不可能……他……”
“他当然没有!”
胤禵猛地打断,声音嘶哑,“弘时是被赐死!罪名是放纵不肖,从未有过弑父之说!这纹路是假的!”
“有人把它伪造出来,藏进胎发结,就等着今天!等着用你的血,让它显形!等着把这天大的罪名,扣在一个死人头上!也扣在我们头上!”
他眼睛血红,死死盯着那两个字:“好狠毒的心肠……一石二鸟。”
“既坐实了弘时的‘滔天大罪’,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又给了我们一个‘窥探宫闱秘辛’、‘心怀叵测’的现成死罪!我们带着这个‘发现’出去,就是自投罗网!死无对证!”
“谁能伪造这个?谁需要这样做?”我忍着那噬骨的刺痛,一字一顿地问。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除了现在龙椅上那位,还有谁需要彻底抹去一个兄弟的存在?
还有谁需要将可能威胁他权威的“旧人”彻底清除?还有谁,能拿到弘时的胎发,能仿造出脐带纹路,能布下这样一个跨越生死的局?
那“弑父”的满文字迹在我皮肤下灼烧,像一道滚烫的烙印。
胤禵忽然松开我的手,踉跄着退后一步,靠在冰冷的青铜门上,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喘息。
“老四啊老四……你看看吧……你选的好儿子……把你没做完的事,做得更绝,更狠……”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里翻滚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我们俩……现在成了弘时‘弑父罪证’的活体容器了。带着这玩意儿,天下之大,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地宫的阴冷裹挟着绝望,丝丝缕缕渗进骨髓。
那“弑父”的纹路,在我皮肉之下,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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