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汝成的来访如同在密不透风的围墙上凿开了一丝缝隙，虽微弱，却透入了至关重要的空气与光亮。卫尉寺的采购渠道很快便发挥了作用，一些别院急需的特殊耐火土、优质淬火油通过官方途径，以“杂造局公用”的名义，被悄无声息地运送进来，解了燃眉之急。
李默投桃报李，将一份关于铠甲鳞片冲压成型、以及更高效的甲胄保养流程的详细方案，郑重地交给了赵汝成。这份方案远超之前那份养护心得，包含了简易模具设计、流水线作业的概念，能显着提升卫尉寺下属作坊的效率和军械保养水平。赵汝成收到后，虽未多言，但眼中闪过的惊异与赞赏并未逃过李默的眼睛。一种基于实用主义利益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
然而，李默深知，绝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太子的打压无孔不入，且愈发阴险。关于他“不孝”、“任用母族劣亲”、“典当母亲嫁妆”的流言，仍在某些小圈子里悄然传播，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根除。他需要更主动地破局。
这日深夜，李默秘密召见了陆七。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以及那次坦白的交底，李默决定冒一次险，启用这颗埋藏在身边的“暗子”。
书房内，灯火如豆，只有二人。
“陆七，‘天工苑’可知晓‘通汇钱庄’？”李默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
陆七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李默会问这个，沉吟片刻道：“回侯爷，‘天工苑’行事隐秘，资金往来多通过数家不起眼的小钱庄周转，且时常变换。‘通汇钱庄’背景复杂，苑内高层似对其颇为忌惮，少有直接往来。但……晚生曾偶然听一位执事提过，苑内某些特殊物资的采购，尤其是需要从宫内流出的稀罕材料，似乎绕不开这家钱庄的渠道。”
李默眼中精光一闪。果然！“天工苑”也与“通汇钱庄”有牵扯，而且很可能是与宫内势力交易的关键节点！
“很好。”李默盯着陆七，“我需要你，利用‘天工苑’的渠道，或者以你个人的方式，尽可能摸清‘通汇钱庄’的底细，尤其是其与宫中哪些人有牵连，最近又与崔瑾、乃至东宫方面有何异常资金往来。记住，安全第一，宁可一无所获，也绝不能暴露。”
陆七面色凝重，他知道这个任务的危险性和重要性。这等于让他反向调查自己的组织及其关联势力。但他只是稍作犹豫，便重重点头：“晚生明白。侯爷放心，晚生定当尽力。”
“不是尽力，是务必小心。”李默纠正道，递过一个小巧的铜制令牌，“若有紧急情况，或获重大线索，可持此令牌到城南‘百草堂’找刘掌柜，他自会设法通知我。”
陆七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感觉重若千钧。他深深看了李默一眼，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夜色。
送走陆七，李默心绪难平。这是一步险棋，但他手中可打的牌太少，不得不兵行险着。他再次走到那根已初步打磨成型的炮管前，手指抚过冰冷的金属。唯有绝对的力量，才是最终的依仗。
“试炮准备做得如何了？”他沉声问一旁的王铁锤。
“回侯爷，按您的吩咐，挖了一个深坑，将炮管后半截埋实，只留炮口在外，用铁箍和巨木加固了。药室也按您算的量，只装了五分之一的标准药量，用油纸包好了。”王铁锤声音带着紧张和兴奋。
“好！明日寅时，人最稀少时，进行第一次试射！”李默下定决心。理论计算再完美，也需要实践检验。他必须知道这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造物，究竟能爆发出怎样的威力。
翌日寅时，别院最偏僻的角落，万籁俱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退到百步之外的安全掩体后，只有李默和王铁锤留在炮位附近。
李默亲自检查了每一个环节，然后将一根长长的引信插入药室。他的心跳得飞快，手心沁出汗水。这不仅是一次技术测试，更是一次对抗命运的呐喊。
“点火！”他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
王铁锤颤抖着手，将火把凑近引信。
嗤——！
引信冒着火花，迅速燃烧，钻入炮管深处。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猛然爆发！大地为之震颤！埋藏炮管的土坑猛地向上鼓胀，一股浓烈的白烟混杂着火药气息冲天而起！
远处作为靶子的厚木板堆，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狠狠击中，瞬间木屑横飞，最中心的几块厚木板竟被直接洞穿！
成功了！虽然炮管在发射后明显后坐，将加固的巨木都震得移位，但它没有炸膛！它成功地将弹丸发射了出去！
“侯爷！成了！成了！”工匠们从掩体后冲出，激动地欢呼雀跃！王铁锤更是热泪盈眶。
李默快步上前，仔细查看炮管。炮口有些许熏黑，管身发热，但并无裂纹。他又检查了靶子，估算着射程和威力，虽然远逊于他的预期，但这无疑是零的突破！
“记录！炮身位移三寸七分，靶距五十步，穿透三层寸厚木板……”李默强压激动，冷静地吩咐着。数据，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第一次试射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别院的士气。李默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需要改进的地方太多了：闭气性、炮身固定、弹丸标准化的、装药量的精确控制……
就在他全身心投入改进工作时，福伯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九皇子萧锐被陛下申饬，罚俸半年，原因是在府中纵容家奴殴伤了一名御史台的低阶官员。据说陛下对此甚为不悦，斥其“性情暴戾，不堪人君之范”。
李默听闻，微微一怔。九皇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是巧合，还是……他立刻联想到那日朝会上，九皇子一党的官员也曾跳出来攻击自己。难道这是陛下对皇子们党争不休的又一次敲打？还是太子趁机落井下石？
朝局纷繁复杂，瞬息万变。他这个小侯爷，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吞没。
几日后，陆七那边终于传来了第一个消息，却是通过“百草堂”刘掌柜转达的一句口信：“钱庄水深，涉及多位宫内贵人，账目似有双重之疑。崔瑾之款，疑似‘以公肥私’。”
口信极其简短隐晦，却信息量巨大！“多位宫内贵人”、“双重账目”、“以公肥私”，这每一个词都指向一个惊人的可能性：通汇钱庄很可能不仅是权贵们洗钱的白手套，更可能涉嫌做假账，侵吞公款！而崔瑾的资金往来，或许能揭开其贪腐的冰山一角！
李默感到一阵心悸。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牵扯到宫内多位贵人，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一举将崔瑾，甚至其背后势力拖下水的机会！
他必须想办法拿到确凿的证据！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如何深入虎穴，另一场危机已悄然而至。这日午后，一位自称来自江南的布商突然登门拜访积善堂，指名要见李默。
来人四十岁左右，面容精明，衣着考究，见到李默，便笑呵呵地拱手：“小人姓钱，江南苏杭人士，久闻李侯爷大名，特来拜会。听闻侯爷工坊需大量上等松烟墨及特定矿粉？小人恰有渠道，可稳定供应，价格嘛，好商量。”
李默心中顿时警惕。别院近期确实因尝试改进火药配比和书写需要，在暗中寻求优质松烟墨和几种特殊矿物粉末，此事极为隐秘，此人如何得知？还主动上门？
他不动声色地敷衍道：“钱老板消息灵通。不知钱老板的货，从何而来？又如何保证稳定？”
钱老板凑近半步，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道：“侯爷放心，小人的货，来自内廷杂造库的‘淘汰品’，绝对上乘，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侯爷……行个方便。”
内廷杂造库？！李默瞳孔骤缩。对方竟敢公然贩卖宫中之物？还找上了他？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旦他点头，立刻就会落下“勾结奸商、盗卖宫物”的天大把柄！
金鳞岂是池中物，奈何风雨欲来，池水已浑不见底。李默看着眼前这张笑吟吟的脸，心中寒意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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