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药箱推回床底时,窗外天光刚透出灰白。她没睡,只坐在床沿,指尖摩挲着玄铁镯的暗格,里面藏着那枚狼首玉片。昨夜那人取走空瓶的动作太熟稔,不是扫地婆子,也不是周娘子——是嫡母身边的人。
她刚把银针收回袖中,外头就传来脚步声,稳、慢、有节奏,是嫡母惯用的步调。
门被推开,沈氏一身素青褙子,鬓边簪着白玉兰,脸上带着笑:“知微,昨儿听说你嗓子不舒服,特地熬了润喉茶,来我院里喝一杯,暖暖身子。”
沈知微低头,应了一声“是”,声音轻得像落了片叶子。
沈氏没动,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息,才道:“换身衣裳,别穿得这么素,伤眼。”
她应下,起身去翻柜子。指尖掠过几件旧裙,最后挑了件月白襦裙,袖口沾着点药渍。她没换,就这么穿着,低头跟着出了门。
到了正院花厅,茶已摆好。青瓷盏里浮着几片茉莉,香气清幽。沈氏亲手执壶,倒了一杯,递过来:“尝尝,新焙的雪芽,加了蜜。”
沈知微双手接过,指尖刚触到杯壁,袖中银针已滑出半寸,轻轻一蹭盏沿。无毒,但那茉莉花干得不对——太脆,像是晒过头,又像是……泡过药水。
她垂眼,低头吹了吹热气,小口啜饮。茶入口甘甜,舌根却泛起一丝麻意,极淡,若非她日日试毒,根本察觉不了。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忽然一颤,手一抖,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哎哟!”她惊叫一声,缩手后退,“烫、烫着了……”
沈氏皱眉:“怎的这般不小心?”
“娘亲恕罪!”沈知微眼眶泛红,声音发抖,“神人昨夜托梦,说我若说错一个字,嗓子立刻就哑了!我、我怕得紧,手都软了……”
沈氏脸色微变,抬手示意婢女收拾,语气却缓了下来:“不过一杯茶,何至于吓成这样?你既复了言,便是神人庇佑,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是是是。”沈知微连连点头,低头去捡碎瓷,指尖却悄悄将一片沾了茶水的茉莉花藏进袖袋。
沈氏喝了口茶,闲聊般道:“昨儿边关来信,说北狄那边狼月将至,军情有些不稳。”
沈知微心头一跳。
狼月?北狄以狼月为岁首,大胤用的是正月。她母亲留下的玉片上刻着“狼月七日,血祭启封”,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猛地咬住舌尖,压下脱口而出的纠正,歪着头问:“娘亲说的狼月……是腊月吗?咱们这儿都叫腊月呢。”
沈氏顿了顿,笑了笑:“是娘记混了,你莫学这些外邦话。”
“我不学!”沈知微摇头如拨浪鼓,“神人说了,外头的话听多了,会招邪祟上身,嗓子又要哑了!”
沈氏干笑两声,没再接话。
茶过三巡,沈氏起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新面孔的丫鬟:“春杏,以后你就跟着小姐,好生伺候。”
春杏低头应是,指甲修剪得极短,袖口有洗不净的墨痕——是记事用的。
沈知微心里有数,回西厢后,故意在药箱前翻找,叹道:“神人给的药引子,说是茉莉根,可我在冷院挖遍了也没找着活株……听说这花根晒干磨粉,能通神识,可惜啊。”
春杏在一旁默默听着,眼神微动。
当夜三更,沈知微躺在床榻上,闭眼不动。她知道,人一定会来。
果然,半个时辰后,后院传来极轻的翻土声。
她悄无声息起身,从床底拖出药箱,取出一截机关木刺——谢无涯早年送她的玩意,轻轻一碰就会弹出细针,沾了“醉心草”汁,人碰了立刻昏厥。
她把木刺埋在药箱旁的土里,又撒上一层浮土,回屋吹灯躺下。
没过多久,一条黑影摸到药箱边,蹲下就挖。指尖刚触到木箱,只听“啪”一声轻响,那人“啊”地低呼,手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
沈知微立刻“惊醒”,提灯跑出来,故作惊慌:“谁?谁在这儿?”
她蹲下查看,认出是春杏,惊道:“你怎么半夜在这儿挖土?还偷我药箱?”
春杏神志不清,嘴里嘟囔:“根……要根……夫人说……取了交给北……”
沈知微脸色一变,高声喊人。
不多时,沈氏匆匆赶来,脸色铁青。她看了眼昏厥的春杏,又看沈知微,冷冷道:“这丫头不懂事,惊扰了你,我带回去管教。”
“娘亲!”沈知微扑上去,眼含热泪,“她是不是想害我?神人说过,偷药的人,都是冲着我的嗓子来的!她挖的是茉莉根,那可是毒!”
沈氏眼神一闪,强道:“不过是贪财,想偷你几味药罢了,哪有那么严重?”
“可她说‘北’字!”沈知微声音发抖,“神人说,提‘北’字的人,都是狼神附体,会让人失声!我、我怕……”
沈氏终于绷不住,冷声道:“闭嘴!别胡言乱语!”
她挥手,命人抬走春杏,转身就走。
沈知微跪下送行,双手捧出一包花:“娘亲,女儿采了些茉莉,晒干了给您泡茶,清心静气。”
沈氏脚步一顿,回头接过,指尖微微发颤。她没说话,转身离去。
沈知微跪着没动,直到那背影消失,才缓缓起身。
她从袖中取出银针,轻轻一挑,针尖夹着半片指甲——方才沈氏接过花包时,指尖蹭过纸角,落下了一小片。
她盯着那指甲,指甲边缘有细微锯齿,像是被咬过。
她没烧,没藏,只放进玄铁镯的暗格,和玉片放在一起。
次日清晨,她正在院中晾晒药草,忽听外头喧闹。
一个婆子跌跌撞撞跑来:“小姐!春杏醒了,说她不是偷药,是奉命去取‘狼月信’!她说……她说夫人书房的茉莉盆底,藏着北狄密信!”
沈知微手一顿,晒药的竹匾差点落地。
她稳住呼吸,问:“她人呢?”
“被夫人带走了,说要亲自审。”
她低头继续晒药,手指却悄悄掐进掌心。
春杏说了“狼月信”。
可她昨晚,只说了“茉莉根”。
是谁,在她之前,把“狼月”这个词,塞进了春杏的嘴里?
她抬头望向正院方向,阳光刺眼。
她忽然笑了,把一束晒干的白花放进纸包,又滴了两滴毒茉莉的香油。
这次,她没打算给谁。
她只是把纸包放进药箱,锁好,然后从袖中取出那半块双鱼玉佩。
玉佩断裂处的纹路,和母亲玉片上的狼首,几乎能对上。
她把玉佩翻过来,背面刻着两个小字——“知微”。
是母亲的笔迹。
她指尖抚过那两个字,忽然低声笑了。
娘,您说勿信沈门。
可我现在,连您留下的东西,都不敢全信了。
她把玉佩收回袖中,转身进屋。
刚坐下,就听见外头又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看见沈氏独自走来,手里还拿着她昨天送的茉莉花包。
“知微。”沈氏站在门口,声音低了些,“昨日是娘急了,吓着你了。”
沈知微起身,低头:“娘亲言重了,是女儿不懂事。”
沈氏走进来,把花包放在桌上:“这花……你从哪儿采的?”
“后山断崖边,新开的。”她答得自然。
沈氏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问:“你真信神人托梦?”
沈知微抬头,眼神清澈:“不信,嗓子早哑了。”
沈氏嘴角动了动,似想笑,又没笑出来。
她伸手,想摸沈知微的头,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道:“以后……别乱挖土了。”
“是。”她应下。
沈氏转身要走,手扶上门框时,忽然说:“那春杏……说她梦见狼神,要她取信。梦话罢了,你别信。”
沈知微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女儿从不信梦。”
沈氏脚步顿了顿,走了。
沈知微没动,只从袖中取出银针,挑开那包花。
花是白的,无毒。
但香,是毒的。
她把花倒进瓷瓶,滴入一滴解药。水色微微发蓝。
和春杏指甲上的残留物反应一致。
她忽然想起昨夜春杏昏倒前说的话——“夫人说,取了交给北……”
不是“北狄”,是“北”字就断了。
可沈氏刚才,说的是“狼神”。
不是“北狄”,也不是“外邦”。
是“狼神”。
她盯着瓷瓶,忽然抬手,从发间拔下银簪,旋开簪头,取出一丁点雪心莲粉,撒入瓶中。
药水翻起细泡,蓝中泛紫。
和母亲绣帕上的毒,同源。
她把瓶子放下,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正照在药箱的铜锁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她伸手去摸玄铁镯,指尖触到玉片的棱角。
娘,您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
她没再想下去,只把瓷瓶收进袖袋,站起身。
门外,扫地婆子又来了。
这次,她手里端着一碗汤。
“小姐,夫人说您昨夜受惊,炖了参汤补气。”
沈知微看着那碗汤,笑了。
她接过碗,没喝,只说:“劳烦告诉娘亲,神人说,今日忌参,喝了会梦见鬼。”
婆子一愣。
沈知微把碗放在门槛上,转身进屋,关门。
门缝里,她看见婆子低头看了眼汤,犹豫片刻,端起碗,走了。
她靠在门后,闭了闭眼。
游戏,才刚开始。
喜欢哑女翻身:摄政王的掌心宠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哑女翻身:摄政王的掌心宠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