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没动。
檐角铜铃响过之后,她听见的不是通报声,而是马蹄压着青砖缝碾过来的闷响。三匹,蹄铁包了软皮,步子错开,呈三角包抄之势,直扑后巷。她不动,只将簪子从药罐里抽出来,血珠悬在簪头,将落未落。
她舌尖一顶,把那颗血珠含进嘴里。
药囊在袖中,情人蛊的血混着毒茉莉粉,她早试过,能乱追踪类蛊虫的嗅觉。可这次不一样——来的人脚步轻,落点偏,专挑她洒过药粉的死角走,像是知道她会往哪儿撒,也知道那粉碰不得。
她慢慢退后一步,肩背贴上冷院破窗的木框。
巷外马蹄停了。三道黑影翻墙而入,动作齐整,袖口一抖,蓝光闪了半息——是淬了毒的袖箭,专打命门。她没等他们出手,自己先踉跄了一下,像是被风带倒,跌进后巷窄道。
三人立刻分进合击,一人扑前,两人封退路,招式狠,却不出杀招。
她袖中银针三枚连发,不奔咽喉太阳,专挑风府、足三里、膻中——这三个穴道不致命,但一中,轻功根基就废。可那三人竟像是早有防备,脚尖一点地,腰身拧转,箭全落空,反被他们借势逼近。
“识得我路数?”她冷笑,手已摸向药罐残架。
罐子倒了,毒茉莉粉扬起半尺高。三人果然屏息后撤,阵型一乱。她立刻后跃,脚刚离地,踝上一紧——地上有丝,无色无味,缠在砖缝里,只月光斜切时才见一线微芒。
她低头,看见丝线从砖缝延伸,连着巷口铁网。网眼密布,竟全浸了毒茉莉粉,一碰就燃。
“想用我的毒困我?”她抬手,将珍珠簪插进砖缝,裂纹深处,那滴暗红血珠顺着簪身滑下,渗进粉末。
刹那,一股灰白烟雾腾起,带着铁锈味,不是毒茉莉的香,而是血引雾——她拿情人蛊血混粉炼的,试过一次,炸了半间屋。这雾不杀人,但能麻痹神经,中者手抖眼花,三息内无法发力。
烟起,三人果然动作一滞。
她趁机发力,腕上玄铁镯忽然发烫,像是被什么从内里灼烧。她顾不上,脚踝一拧,硬生生扯断丝线,皮肉裂开,血顺着靴筒往下淌。她不管,只往前冲。
可刚跑两步,身后破风声骤起。
她回头,只见一杆长枪从巷口飞来,枪尖如龙抬头,直刺地面丝线连接处。咔一声,丝断,枪势不止,横扫三人,逼得他们连退七步,落地时脚跟打滑——血引雾已入鼻。
那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低吼:“沈家骨未绝!”话音未落,掌心拍地,整条右臂突然扭曲爆裂,血雾炸开,借力倒翻出巷,消失在夜色里。
剩下两人也咬牙自毁经脉,抽身就退。
枪停了。
持枪人从巷口走来,黑袍覆面,只露一双眼睛,冷得像井水。他枪尖点地,姿势沉稳,起手那一招,分明是沈家枪法第一式。
沈知微没动,手藏在袖里,银针抵掌心。
那人走近,在她面前五步站定,摘下面巾。
一张冷脸,左颊有道旧疤,从耳根划到下颌,像是幼时被什么利器划过。他不说话,只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玄玉为底,双鱼纹刻得极细,缺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掰断的。
她瞳孔一缩。
她袖中也有一块,是母亲遗物,纹路一模一样,只是缺口形状正好互补。
那人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只道:“下次走官道。”
说完,转身就走。
她没拦,只将那半块玉佩残片悄悄滑入舌底,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袖中银针仍抵掌心,若他回头,她就刺他手腕,试他血。
可他没回头。
她站在原地,腕上玄铁镯越来越烫,像是有东西在血脉里爬。她低头,左腕内侧的狼图腾正微微发亮,光晕一圈圈荡开,像是在回应什么。
她猛地抬头。
那人已走出十步,腰间挂着一块玉佩,正与她舌底那块隐隐相引,发出极淡的嗡鸣。
她懂了。
这人血脉与她同源。
她开口,声音稳得不像刚逃过一劫:“你的玉佩……是从何处得来?”
那人脚步一顿。
没回头,也没答。
她又问:“你认得沈家军的枪法,也认得这玉佩。那你可认得,二十年前,相府后院那株毒茉莉,是谁种的?”
那人终于转身。
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第一次认真看她。他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只道:“那株花,三年前就死了。”
“可根还在。”她往前一步,“有人每年往土里埋尸骸,花才死不了。”
那人眼神一震。
她继续:“你今晚能精准挑断丝线,不是靠眼,是靠枪感。沈家枪法传子不传女,你若不是沈家人,怎会这招?”
“我奉命行事。”他声音冷,“不问来历。”
“那你奉谁的命?”她又近一步,“太后?还是……那个在密道里藏账册的人?”
那人没答,只把手按在腰间玉佩上,像是在确认它还在。
她笑了下:“你救我,不是因为命令。你若真只想杀我,刚才那一枪,可以直接穿心。可你挑的是丝线——你不想我死。”
那人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玉佩翻了个面。
背面刻着两个小字:**思妹**。
她心头一跳。
“这玉佩,”他低声道,“是我娘临死前塞进我手里的。她说,若有一天遇见持另一半玉佩的人,无论男女,都要护其周全。”
她呼吸一滞。
“她还说……”他顿了顿,“那人手腕上,会有狼图腾。”
她猛地攥紧袖中银针。
那人看着她,眼神忽然变了,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你母亲……是不是也戴着这样的镯子?”
她没答。
腕上玄铁镯忽然剧烈发烫,狼图腾的光亮到刺眼。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血正从脚踝伤口渗出,滴在地上,一滴,两滴。
第三滴落下时,她看见那人的靴尖微微动了动。
像是想上前,又像是怕靠近。
她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你娘叫什么名字?”她问。
那人喉结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沈月华。”
她脑中轰地一声。
沈月华——她母亲的名字。
可她母亲,是庶出,是被嫡母毒哑后囚在冷院三年,最后悄无声息死去的废人。而眼前这人,能用沈家枪法,能进相府密道,能调动暗卫,身份绝非普通家奴。
她舌尖顶了顶藏在口中的玉佩残片。
“你既知我母亲名字,”她缓缓道,“那你可知,她临死前,说过什么?”
那人眼神一黯:“她说……‘别让知微碰那株花’。”
她心头猛震。
那株毒茉莉,是她五岁那年,母亲亲手种下的。后来她发现,花根下埋着一具女尸,指甲缝里全是泥土,像是死前拼命想挖出去。
她一直没告诉任何人。
那人看着她,忽然抬手,解下腰间玉佩,递过来:“这本该是你的。”
她没接。
“你叫什么?”她问。
“陆沉。”他答。
她记住了。
然后她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一把薄刃,割下染血的布条,随手扔进旁边药罐残骸。火折子一擦,点燃布条,火光映着她半边脸。
“陆沉。”她看着他,“你今晚救我,我不谢。但你要记住——”
她顿了顿,将火把插进砖缝,火苗歪了一下,烧着了残留的毒粉,腾起一股黑烟。
“下次若再见面,”她直起身,袖中银针滑回暗袋,“别再用‘奉命’当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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