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烧得只剩一层灰,沈知微把陶罐打开,木鸟还在里面,泡在毒茉莉汁里,翅膀僵着,像是死透了。她伸手进去,指尖碰到那截银灰丝线,一碰,线尾轻轻一颤。
她没缩手。
这颤动不是活物的抽搐,是远端传来的震动,像有人在另一头轻轻拉了下。
她把丝线缠上左腕的玄铁镯,镯子立刻发烫,烫得她手腕一抖。但她没松。
她知道这线连着谁。
谢无涯小时候给她做木鸟,说:“阿微,你要是走丢了,我就吹它,你听见了就会回头。”
那时他眼睛亮,声音软,像哄小孩。
现在这声音成了蛊引,这木鸟成了钩子,钩着她的血,钩着阿蛮的命,钩着北狄百名女子的魂。
她把木鸟捞出来,擦干,翻过鸟腹,用银针撬开暗缝,把丝线从中间剪断。
剪刀落下时,她屏了呼吸。
线断的刹那,胸口那股灼烫猛地一缩,像被掐住的蛇。
她低头看手腕,金粒在血里乱窜,但没再往心口聚。
第一步,断链。
她把半截丝线放进朱砂盒,盖上。盒底那道细纹正对着丝线断口。她取出双鱼玉佩,拼合,按在盒底。
嗡——
玉佩轻震,盒底细纹泛出微光,光里浮出一幅虚影:一片营地,帐篷错落,东南角有棵枯树,树下挂着个木鸟,鸟眼正对着一处主营帐。
她认得那树。
三日前夜袭时,她亲自绕过那里。那是北狄主帅帐。
她把玉佩翻过来,指尖抹过镶边。那纹路和丝线一模一样。
双鱼玉佩,原是傀儡丝的枢纽。
谢无涯把母蛊藏在自己身上,用她的玉佩做引,借萧景珩的朱砂传讯,借阿蛮的眼看她……
他不是被控,他是自愿当蛊母。
她把玉佩收回怀里,起身走出帐子。
天刚亮,风冷。阿蛮坐在帐外磨拨浪鼓上的连弩,手指稳,眼神清。
沈知微在她身边蹲下:“还能吹哨吗?”
阿蛮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陶哨,三孔,是义营老兵用阵亡兄弟的骨灰烧的。
“按这个节奏。”她用指甲在阿蛮掌心划下三长两短,再三长一短,“不能快,不能慢,差半息,蛊阵就反扑。”
阿蛮比了个“明白”的手势,把陶哨含进嘴里。
沈知微又叫来三个义营汉子,每人发一包毒茉莉粉,混了银粉。“等哨音一起,你们在营地四周吹响,声要散,不能聚。”
汉子们领命而去。
她转身回帐,从药包里取出三片新鲜毒茉莉花瓣,碾碎,混上银粉,涂在那截断丝上。丝线蜷了一下,然后,传来一段极弱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带着咳意。
她闭眼听。
这呼吸,她认得。
谢无涯每年春都咳,说是小时候试毒落下的病根。
现在这咳声从丝线里传出来,说明母蛊在他颈后红痣处,正随着他的呼吸跳动。
她睁开眼,把丝线缠在朱砂盒上,盒底细纹与玉佩共振,虚影再出,这次更清晰:北狄祭坛上,百名女子跪地吟唱,口吐白雾,雾中浮着茉莉花影。
她们的头顶,悬着一面铜鼓,鼓面刻着狼图腾,正随着吟唱微微震颤。
蛊阵核心,是声波与香雾的共振。
破阵不能用火,不能用毒,否则子蛊者脑裂而亡。
她必须用另一种频率,打断这共振。
她取下玄铁镯,咬破指尖,血滴在镯内。
玄铁遇血发红,隐隐浮出狼形纹路。
她想起陆沉月圆夜背上的图腾,也想起自己母族的传说:沈家血脉,能引北狄圣狼共鸣。
她把镯子系在陶哨上,递给阿蛮。
阿蛮含哨,吹。
三长两短,三长一短。
哨音刚出,她腕上玄铁镯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与此同时,北狄祭坛上,铜鼓“咚”地一声,自响一记。
坛上女子集体一抖,吟唱乱了半拍。
成了。
反拍打乱正调,共振断了0.3息。
就是这0.3息,足够。
沈知微抓起剩下的毒茉莉粉,命人绑十具北狄俘虏上马,马尾系满毒茉莉束,点燃,驱向敌营。
火马奔腾,毒烟随风卷入北狄大营。
半个时辰后,敌营乱了。
士兵开始抽搐,眼发直,有人突然拔刀砍向同袍,有人跪地狂笑,有人撕扯自己头发。
情蛊反噬,心智尽失。
她站在关墙上,看着敌营火光冲天。
但她没下令追击。
她取出双鱼玉佩,浸入萧景珩给的朱砂盒。朱砂混着蛊血,玉佩骤亮,地面浮出一道光影——北狄军布阵图。
中军帅帐正中央,有个红点,微微跳动。
那是情蛊阵眼,也是主帅所在。
她提笔写令:“寒门军绕后突袭,只焚帅帐,不杀一人。”
令下,七人领命,潜行而去。
火起时,她正盯着北狄主营。
火焰窜上帅帐的刹那,帐内冲出一人,披头散发,正是北狄主帅。他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跪下,对着帐内磕头,嘴里喊着“圣罚”,然后转身狂奔,边跑边敲锣:“撤!全军撤!”
敌军大乱,自相践踏,往北溃逃。
她没笑。
她知道,真正让主帅崩溃的,不是火,是帐里的东西。
她早让义营在木鸟双眼里涂了毒茉莉汁,再用傀儡丝反向注入幻象——让北狄主帅看见木鸟流血,听见先祖怒吼,以为圣物降罪。
她收回玉佩,朱砂盒还在发光。
她打开盒盖,发现朱砂底下压着一张极薄的纸条,字迹是萧景珩的:“蛊丝未尽,母体尚存。”
她把纸条捏碎,扔进火堆。
阿蛮走过来,递上水囊。
她接过,刚要喝,忽然看见水囊口有一小片茉莉花瓣,没干,还带着露水。
她手一顿。
这花不是毒茉莉。
是活的,香的,北狄圣花。
她猛地抬头,四下看。
风从北面来,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她把水囊扔了,抓起阿蛮的手,在她掌心写:“换水,全营换水,源头查一遍。”
阿蛮点头,转身就跑。
她站在原地,摸出双鱼玉佩,贴在耳边。
玉佩微微发烫,像是还在震动。
那头,谢无涯还活着,还连着什么。
她把玉佩塞回怀里,走向密帐。
帐里挂着那具泡在毒茉莉汁里的木鸟。
她伸手进去,把鸟拿出来,掰开嘴,发现舌底还藏着一小片干花。
她用银针挑出来,放在火上烧。
花一燃,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像是有人在远处笑了下。
她盯着火苗,忽然说:“你小时候,也喜欢烧花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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