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红光顺着脖颈爬上来,像是活物在皮下蠕动。沈知微猛地后退半步,袖中银针滑到指尖,却被萧景珩一把按住手腕。
“别动。”他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死死盯着那具躯体。
尸身开始扭曲,关节发出咯吱声响,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竟缓缓坐了起来。眼眶空洞,嘴角却咧开一个不自然的弧度,仿佛有人在背后操控这具皮囊。
沈知微瞳孔一缩——那是傀儡术的征兆。
她没说话,只是悄悄将左手探入袖口,摸到了玄铁镯内侧那个隐蔽的卡槽。母亲留下的笔记里提过,北狄秘术一旦失主,便会用死尸传信,把最后所见刻进腐肉。
“它要走。”萧景珩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靠在墙上,“让它走。”
沈知微咬牙。她知道他在赌——赌这具尸体要去的地方,会暴露幕后之人的一角行踪。
果然,那尸首僵硬地转了个身,脚步拖沓地朝门口挪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钝刀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等它彻底消失在殿外阴影里,沈知微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不该放它走。”她说。
“我是在给你争取时间。”萧景珩咳了一声,抬手抹去唇边血痕,“你刚受过信息冲击,脑子还没稳。现在追,你会被反噬。”
她没反驳。事实是,她太阳穴还在突突跳,刚才那一段画面像是烙进了识海,挥之不去:雪原、祭坛、茉莉、裴琰……还有谢无涯的机关木鸟。
但她不能停。
“金狼令能开前朝密卷三层禁制,”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温顺的令牌,“说明它不只是北狄信物,更是钥匙。”
萧景珩盯着她:“你想去哪儿?”
“掖庭。”她抬眼,“二十年前疫情爆发时,第一批染病的就是司衣局的宫女。若真有隐秘实验,那里一定留过痕迹。”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她。
“拿着。若遇险,捏碎它,陆沉会收到信号。”
沈知微没接:“我不需要暗卫保护。”
“这不是保护。”他把玉佩塞进她手里,“是联络。你现在身份敏感,进出不便。金狼令虽能破禁,但也意味着你会被盯得更紧。”
她垂眸看了眼那块玉,最终收进袖中。
***
掖庭·司衣局东角杂役房
天刚擦黑,沈知微就到了。
管事嬷嬷领路时一路絮叨,说什么“贵人住不得脏地方”,又说“这边常漏雨,夜里冷得很”。话里话外都在劝她换个屋子。
她只低头听着,手指轻轻摩挲腕上玄铁镯,一边记下沿途拐角、门窗位置,一边留意空气里的气味。
走到杂役房门口,嬷嬷掀开帘子,一股淡淡的苦味飘了出来。
沈知微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不是霉味,也不是草药味,而是极细微的杏仁香——像是晒干的桃核混在布料里,久而久之渗出来的毒气。
她心头一紧。
鸠羽熏香。
生母笔记里写过,这种香燃起来无色无味,唯有靠近才能嗅到一丝苦意。长期吸入者,肺腑如蚕食,三月内必咳血而亡。最可怕的是,它对北狄血脉格外敏感,发作更快。
“您看这床铺……”嬷嬷伸手要去拍被褥。
“不必了。”沈知微轻声打断,“我自己来就好。”
嬷嬷愣了下,讪讪收回手:“那……奴婢明日再来收拾。”
“不用。”她终于抬头,眼神怯怯的,声音却很稳,“我喜欢清静。”
门关上后,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耳朵贴着门板听了半晌,确认脚步声走远,才转身走向床铺。
袖中银针无声滑出,她蹲下身,用针尖轻轻刮了刮被角织线。针尖立刻蒙了一层灰绿色的粉末,碰到指尖时微微发烫。
她皱眉,迅速将粉末抹进玄铁镯暗格。那格子极小,专为存毒样设计,密封后三年不散。
床是真的有毒,而且下得巧妙——表面看不出异样,连宫中例行查毒的铜雀盘都未必能检出。只有像她这样随身带银针的人,才能发现端倪。
她重新铺好被褥,连褶皱都复原成进门时的样子,然后脱鞋上床,吹熄油灯。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映在墙上一道细长的影。
她闭着眼,呼吸平稳,像已入睡。
其实指尖一直搭在脉门上,监测体内情蛊动静。自从双煞共生后,那东西安分了不少,但每当靠近毒物,仍会轻微躁动。
今夜,它几乎没反应。
说明这毒,不是冲着情蛊来的。
是冲着北狄血脉本身。
***
三更天。
门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
沈知微没睁眼,耳朵却竖了起来。
外面那人呼吸急促,但节奏不对——太规律了,像是刻意控制过的。而且落地的声音偏左,右腿先着地,明显是主动摔倒。
她在等。
片刻后,门缝底下多了一道影子。
不是脚印,是一只手,慢慢贴在地上,三根手指弯曲,拇指与小指伸直,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沈知微眼皮一跳。
沈家军暗语:敌在内,慎行。
她缓缓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声音。走到门边,轻轻拨开门闩,拉开一条缝。
外面站着个守卫模样的人,脸上抹着灰,盔甲陈旧,右手虎口有一道熟悉的茧痕——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
陆沉。
他没说话,只对她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屋内一圈,最后落在床铺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沈知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刻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被褥上的毒,普通人碰了没事,可若是运功或发热,毒素就会通过毛孔渗入。她今晚看似睡了,实则一直在调息压制情蛊余波,体温略高,已经中招了。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冲陆沉笑了笑,笑得有点傻气:“大哥,我没事,就是困了。”
这是约定的暗号——若说“没事”,代表处境危险;若加“就是困了”,则是已有应对方案。
陆沉眼神微松,随即抬手做了个割喉手势,指了指司衣局方向。
意思是:里面有人该杀。
她点头,轻轻关上门。
回头时,指尖已摸到了袖中的另一根银针。这次不是为了试毒,是为了扎自己——逼醒神智,压下体内渐渐升腾的灼热感。
毒素已经开始作用了。
她坐在床沿,从怀中摸出金狼令。
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纹路清晰。她将它贴在胸口,感受那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
不是武器,也不是护身符。
是钥匙。
她闭上眼,低声自语:“既然你们想让我死在这张床上……那就看看,是谁先熬不住。”
窗外,风掠过屋檐,吹动一片枯叶。
屋里,她的指尖正一点点收紧,攥住了那枚冰冷的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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