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清晨,寒意未消,天空是一种清冷的铅灰色。林晚星背着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走进校门时,立刻被一种与寒假前截然不同的气氛所笼罩。校园里悬挂着鲜红的横幅,上面印着“百日冲刺,决胜高考”、“拼尽全力,青春无悔”之类的标语,像一道道燃烧的火焰,刺眼而灼热。教学楼前的电子屏上,原本显示日期的位置,被一个巨大而猩红的数字取代——100。
那个数字,像一枚冰冷的图钉,猛地扎进了每个人的视线里,也扎进了林晚星的心口。她呼吸一窒,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一百天。仅仅三位数,却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将过去相对从容的复习时光与未来短兵相接、刺刀见红的冲刺阶段,彻底割裂开来。
走廊里,同学们行色匆匆,脸上少了往日的嬉笑打闹,多了几分凝重和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仿佛能听到时间哗啦啦流逝的声音。走进教室,气氛更是压抑。黑板上方,也挂上了手写的倒计时牌,“100”这个数字被描得又粗又重,像一个沉默的监工,注视着教室里的每一个人。连平时最爱说笑的几个男生,此刻也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埋头翻着书。
林晚星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下意识地看向斜前方那个熟悉的位置。陆辰轩已经坐在那里了,背脊挺直,正低头翻阅着一本厚厚的竞赛真题集,侧脸线条冷静如常,仿佛周围这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与他毫无关系。他的这份超然的镇定,反而让林晚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慌乱和无所适从。差距,在这种高压环境下,似乎被放大了。
上午第二节课后,刺耳的电铃声变成了激昂的进行曲。全校高三师生被集合到操场上,举行高考百日誓师大会。初春的风还带着凛冽的刀锋,刮在脸上生疼。操场上,黑压压一片人头,鸦雀无声,只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校长、年级主任、教师代表、学生代表轮流上台发言。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遍操场的每个角落,慷慨激昂,语重心长。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打着台下千余名学子的神经:
“……这最后一百天,是意志的比拼,是效率的较量!”
“……摒除一切杂念,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复习中!”
“……今日的汗水,必将换来明日的辉煌!”
“……成败在此一举,同学们,拼了!”
口号声、鼓掌声、宣誓声,一浪高过一浪。集体性的情绪被煽动到一个高点,许多同学面色潮红,眼眶湿润,用力地挥舞着拳头。林晚星站在人群中,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抽离和孤独。周围的狂热反而映衬出她内心的虚浮。她听着那些激动人心的话语,想的却是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摒除一切杂念”,是否能承受住这“意志的比拼”。她偷偷看向班级队伍前列的陆辰轩,他依旧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一台精密仪器在接收信息,分析与己无关。这种对比,让她愈发觉得自己渺小而不堪一击。
大会的最后,是全体高三学生的集体宣誓。上千人举起右拳,声音汇成洪流,震耳欲聋:
“不负青春!不负韶华!全力以赴!决胜高考!”
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林晚星也跟着举起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多大的声音。那股巨大的、同质化的力量让她感到窒息。当誓言落下,人群渐渐散去时,她站在原地,有些失神,手脚冰凉。
“走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林晚星猛地回过神,发现陆辰轩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他没有问“你感觉怎么样”,也没有说任何鼓励的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喝点水。”
简单的三个字,平淡无奇的动作,却像一道暖流,瞬间穿透了林晚星周身的寒意和孤立感。她愣愣地接过水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看到了她的不安,他没有用言语戳破,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予了无声的支持。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头的燥热。
“谢谢。”她低声说。
“嗯。”他应了一声,和她并肩随着人流往教学楼走去。
回到教室,那鲜红的“100”依旧刺目。但这一次,林晚星看着它,心跳虽然依旧很快,却不再完全是恐慌。她想起陆辰轩递过来的那瓶水,想起他平静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倒计时牌上移开,落在了桌面上摊开的习题册上。
一百天,很短,短到弹指一挥间。
但一百天,也很长,长到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她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艰难险阻,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跟上他的步伐。但是,看着前方那个挺拔而坚定的背影,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倔强的勇气。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至少,她还有为之奋斗的理由和想要并肩同行的人。
这最后一百天,无论多难,她都要拼尽全力,走下去。
就在这时,刚坐回座位的陆辰轩,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快速回复了几个字,然后便将手机静音,重新塞回口袋,恢复了看书的姿态。整个过程很快,但林晚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
是什么消息?竞赛的结果?还是……别的什么事情?
这个细微的插曲,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林晚星刚刚坚定下来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小的、却不容忽视的涟漪。百日冲刺的第一天,似乎注定了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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