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小满意识开始回归。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粗糙的灰色地面,几只蚂蚁正拖拽着一片干枯的草叶。
他撑着地面坐起身,脑袋里空空荡荡,像被一场大水冲刷过的河床。
身侧,那个熟悉的帆布包敞开着,里面空荡得可怜,只剩下几枚沾着泥土的锈铜钱,和一只翅膀碎裂的玻璃蝴蝶。
那蝴蝶在清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黯淡而顽固的虹彩。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臂,那曾如同呼吸般存在的金色纹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道淡淡的、仿佛长年累月被炉火熏染出的油烟痕迹。
这痕迹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你醒了。”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小满抬头,看到沈清棠正站在不远处,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释然,又有担忧。
“你忘了过去三年的事。”沈清棠走近,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林小满愣住了,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却只找到一片空白的迷雾。
三年?
那该是多漫长的一段时光。
可他没有感到惊慌,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没关系,我记得我会摆摊。”
他说着,便熟练地从帆布包旁拖出一个折叠小桌,支好,又从包里摸出一个蒙着灰的旧灯笼挂在桌角。
他找到半截粉笔,在一块小木板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几行字:今日特供:帮你想难忘的记忆瞬间。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心满意足地坐回小马扎上。
第一个客人很快就来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摊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伤与迷茫。
“我……我忘了我女儿的名字……”老人的声音抖得厉害,“但我记得,她小时候最爱吃我从后山摘来的野果做的糖葫芦。”
林小满静静地听着,然后从包里摸出一颗不知何时放进去的红色野果,递了过去。
“试试这个,”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温暖,“说不定,就同同一棵树上结的。”
一天内,这件奇特的事像长了翅膀,迅速在残破的神国中传开。
人们不再祈祷神像,而是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个简陋的地摊。
他们自发地围成一个奇异的集市,每个人都带来了自己残存的记忆碎片。
有人捧来一团在高温中融化、早已看不出原形的塑形残片;有人献上一块冻结着模糊人影的云栖记忆晶体。
林小满沉默地接过这些东西,像对待最珍贵的食材一样,将它们一一投入小桌旁那个不起眼的灶炉里。
炉火熊熊,将人们的执念与情感融合在一起。
丝丝缕缕微弱的光芒从炉中升腾而起,林小满称之为“记忆星火”。
每当星火融入某个人的眉心,让他们想起一个模糊的片段,他便会拿起粉笔,在脚下的土地上画下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歪扭的笑脸,一颗破碎的心,或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画在地上的粉笔符号,竟在无人驱动的情况下缓缓漂浮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交织,最终组成了一个全新的信仰图腾。
遥远的监控室内,苏昭宁看着屏幕上传回的画面,震惊得无以复加。
“天啊……他在用‘不完整记忆’重构整个愿力体系!”她喃喃自语,“这套体系的核心是残缺和个体化,系统根本无法识别和干涉,因为它没有任何可供比对的标准模板!”
就在图腾成型的瞬间,一道残破的身影在集市上空浮现,那是盖亚最后一次现身。
它的光影忽明忽暗,声音虚弱得仿佛风中残烛:“你明知道,意识统一是终结一切分歧与痛苦的最终方案。为何还要放任他们,去记住那些悲伤和残缺?”
林小满正低着头,用小刀仔细地修补一个孩子送来的、已经坏掉的音乐盒。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因为我妈走那天,我也恨不得把那段记忆删掉。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只有在回忆起她、心口疼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我才最能确定,我还活着。”
他轻轻按下了音乐盒的开关。
一阵跑调的、磕磕绊绊的童谣响了起来。
那个一直呆呆地站在旁边的小男孩,听到旋律的瞬间,突然泪流满面。
“我想起来了……”他哽咽着说,“爸爸最后一次哄我睡觉,哼的……就是这个调子。”
盖亚怔住了。
在它那由亿万数据流构成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名为“困惑”的表情。
它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渺小的人类,宁愿拥抱痛苦,也不愿接受完美的安宁。
深夜,集市的人群渐渐散去。
晚风中,无数虹色的纳米粒子悄然凝聚,在林小满的摊位前投射出楚惜音短暂的虚影。
她静静地看着林小满低头收拾着那些瓶瓶罐罐,轻声开口:“你连我都忘了,是不是?”
林小满抬起头,他的眼神清澈而陌生,像一汪从未被污染过的湖水。
“我不记得你是谁,”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但我知道,你很爱笑,而且特别讨厌被别人规定自己应该长成什么样。”
楚惜音笑了,那笑容一如既往地明媚灿烂。
她伸出由光影构成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一道转瞬即逝的虹光印记留在了他的皮肤上。
“那就够了。”
光影消散的瞬间,她残存的最后一丝纳米流,如同一道无形的指令,悄然注入了整个神国的根基。
一道前所未有的“个体性屏障”被彻底激活——从此以后,任何试图进行强制意识同步的指令,在接触到这片领域时,都会自动失效。
黎明将至,神国的边缘地带,三支庞大的队伍完成了最后的集结。
云栖者们半透明的残魂投影、塑形者们形态各异的异态军团,以及基底人类驾驶的重型外骨骼队伍,泾渭分明,却又指向同一个方向。
沈清棠站在一处高地上,高高举起手中的祖传医典,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他可能忘了我们每一个人,但我们记得他!”
“记得!”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浪冲天而起,仿佛触动了某个古老的开关。
远方,神国书塔的第九层在一阵剧烈的轰鸣中轰然洞开。
塔内不再是任何已知的空间,而是一面巨大到无边无际的“记忆镜墙”。
墙面如水波般荡漾,映照出下方每一个人的模样——带着伤疤的脸,残缺的肢体,含泪的微笑,愤怒的眼神。
集市的中央,林小满最后整理了一下帆布包,将那只破损的玻璃蝴蝶小心翼翼地放回夹层。
他拎起包,走向那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广阔空地,背影一如既往地挺直。
在他身后,那扇敞开的巨门之上,一行铭文缓缓浮现,金光流转:【忘不失信,残亦成光】。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地球,太平洋的最深处,最后一座承载着旧神话的石碑,在无声中彻底沉没。
而在深邃的星空之中,一艘庞大到超乎想象的飞船轮廓,正悄然成型,船身上,用涂鸦喷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地摊号。
神国之上,天穹低垂,亿万星辰沉默地注视着他孤身走向远方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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