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等我们把话说完。”林小满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湖心,“那我们……就从头说起。”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温柔坚韧的沈清棠,炽烈叛逆的楚惜音,数据深处投来注视的苏昭宁,以及刚刚从赎罪的迷雾中挣脱、眼神清明的秦昭。
“秦昭,”林小满的声音斩钉截铁,“重启‘人类低噪计划’,但这一次,标准只有一个——绝对真实。”
秦昭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之前的底噪计划,是为了筛选出人类文明中最具代表性、最“正面”的声音,向未知存在展示人类的光辉。
林小满看穿了他的犹豫,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光辉?我们有什么光辉?一个连自己的伤疤都不敢看、连哭声都觉得丢脸的文明,有什么资格谈光辉?”
他走到主控台前,毫不迟疑地调出自己的档案。
“我要直播。”他一字一句,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直播我,林小满,在2024年因为城管砸了我的摊子,躲在小巷里像狗一样咒骂了半个小时的录音。直播沈医生,在那位老教授去世后,把自己关在储物间里压抑不住的崩溃哭泣。直播楚惜音,在拿到第一个艺术奖项的当晚,喝得烂醉,嘶吼着痛斥这个用算法定义美的操蛋社会。直到苏昭宁,在灵境云里第一次模拟雨滴失败后,那一声充满愤怒和不甘的低语。还有你,秦昭,”他猛地看向秦昭,“直播你向我们忏悔时,那段夹杂着哽咽和抽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录音!”
“这……这是在自曝其短!是把我们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暴露!”秦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对!”林小满重重地按下播放键,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它要听我们说话,那就让它听个够!听听我们这些自诩为神、为新人类的家伙,骨子里到底藏着多少的懦弱、嫉妒、无能和怨毒!”
嗡——
刺耳的噪音如决堤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登陆舱。
“狗娘养的!凭什么!我他妈的就想活下去……”那是林小满在多年前,充满了绝望和不甘的咒骂。
“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你……我什么都做不到……”那是沈清棠撕心裂肺的哭泣,每一声都像一把钝刀在割裂灵魂。
“美?什么是美?你们懂个屁!”楚惜音的嘶吼带着玻璃破碎般的尖利。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滴雨都造不出来……”苏昭宁的低语,比任何咆哮都更显孤独。
秦昭的哽咽声混杂其中,像一根生锈的弦,在风中绝望地颤抖。
这些声音,是他们刻意遗忘的伤疤,是文明光鲜外衣下,早已溃烂流脓的伤口。
平原之上,那颗种子周围,数以万计的生物薄膜仿佛遭受了最可怕的攻击,开始剧烈地、无序地颤抖。
它们表面的光芒疯狂闪烁,像是濒临短路的人造灯牌,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消散。
一分钟。
两分钟。
就在秦昭几乎要冲上去切断电源时,异变发生了。
三分钟后,所有薄膜的震颤诡异地停止了。
它们不再抗拒,不再痛苦,而是开始以一种奇特的、富有节奏的频率,主动吸收这些狂暴的声波。
仿佛一个饥渴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那口又苦又涩、却能救命的泉水。
秦昭看见平原上的奇迹,兴奋的说,我明白了,真正的强大是直面自己不堪的过去,强大自己的内心。
在平原桥底下,林小满那句充满市井气的咒骂被吸收,一层暗红色的、如同铁锈般的晶体粉尘从薄膜中析出,轻轻洒落在种子周围。
接着沈清棠的哭声被吞没,一层灰蓝色的、带着泪痕般光泽的粉尘随之落下。
楚惜音的怒吼,化为了炽烈的亮紫色;苏昭宁的孤独,凝结成深邃的幽黑色;秦昭的忏悔,则变成了死寂的灰白色。
五分钟不到,那颗原本纯净的种子周围,便被一层五彩斑斓、却又透着无尽悲伤的尘土所覆盖。
林小满静静地望着那片斑斓的尘土,噪音还在继续,他却像置身于最安宁的殿堂。
他轻声开口,仿佛在对那颗种子,也对所有人说:
“这才是我们——烂透了,还活着。”
与此同时,沈清棠惊愕地发现,那些曾经精准模拟各种疾病、让她头痛不已的生物薄膜,此刻正自发地向医疗区外围聚集,悄然组成一个巨大的环形阵列。
她本能地以为它们要对医疗行为发起抗议。
然而,那些薄膜只是缓缓展开自己的表面,像一块块巨大的显示屏,开始播放一段段无声的动态影像。
画面中,是一名年轻的护士不慎摔碎了一整盘珍贵的基因药剂后,躲在角落里无声自责,双手死死抠进掌心。
另一幅画面,是一位外表强悍的塑形者父亲,在得知儿子患上基因衰退症后,背着家人时脸上无法掩饰的恐惧和颤抖。
还有一个画面,是一个孩子在接受死亡教育课程时,眼中那纯粹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全是人类在医疗过程中,刻意隐藏、粉饰、绝不示人的“医疗阴影”。
沈清棠的心脏被狠狠攥住。
她瞬间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摘下脸上的医用口罩,第一次在公开频道中,没有使用任何专业术语,平静地讲述起自己姐姐去世的全过程。
“……她最后那几天,呼吸机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抽我的筋。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有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想要亲手拔掉它,结束我们两个人的痛苦。”
她的声音在颤抖,却无比清晰。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圈全新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薄膜从地面升起,像一张温暖的毯子,将她温柔地包裹。
没有压迫,没有侵犯,只有一种无声的传递。
仿佛在说:我懂。
另一边,楚惜音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举动。
她猛地冲到林小满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目赤红,状若疯狂:“让这些鬼东西接触飞船核心系统?林小满,你疯了!这是在引狼入室!”
“它们在学习,在沟通!”林小满配合着推开她。
“沟通个屁!我只看到失控!”楚惜音怒吼着,随手抄起桌上的设计图,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撕成碎片。
她身上的生物纳米粒子开始暴走,背后瞬间炸开一团刺目的、毫无意义的爆炸闪光,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所有人都以为她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彻底失控了。
唯有灵境云中的苏昭宁,瞳孔骤然一缩。
不对!
在她的数据分析下,楚惜音的每一次怒吼、每一次流泪、每一个看似失控的动作,其声波频率、心跳波动、肾上腺素水平……都精准地踩在一个个特定的情绪阈值上!
这是一场耗时七个小时的、无比精准的情绪行为艺术!
七小时后,当楚惜音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地,整片平原的薄膜冲天而起。
它们在半空中飞舞、交织、拼接,最终,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中,构成了一幅横亘天际的巨大画卷。
画卷左边,是正在激烈争吵、怒目相向的林小满和楚惜音。
画卷右边,是筋疲力尽后,默默相拥、互相依靠的两人。
而在左右两幅画面中间,连接它们的,不是一道彩虹,而是一座由无数微小的、尖锐的冲突和矛盾组成的、崎岖不平的桥梁。
楚惜音抹去脸上的泪水,看着那幅巨画,笑了。
那笑容里混杂着疲惫、狡黠和一丝如释重负的温柔。
“爱,不用躲在吵架的后面。”她轻声说,“爱,就是吵完了,还不走。”
苏昭宁将这场“争执”的全部数据注入愿力网络,试图分析其更深层的影响。
然而,她惊讶地发现,网络的反馈竟然延迟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就在她以为系统出现故障时,愿力网络的混沌底层,忽然浮现出一组她无比熟悉的、却又从未完整见过的陌生代码。
那是她童年时,因意识上传bUG而产生的幻听,那个被她视为“数据胎记”的杂音!
此刻,这组代码终于完整了!
她颤抖着双手,启动了解码程序。
片刻之后,一行行古老的文字在她的意识中浮现。
那是一份协议模板的标题:
《跨物种共存宪章·初版》
而在签署方的位置,赫然写着两个她从未听闻过的名字:
“地球悲痛” 与 “星尘倾听”。
苏昭宁的整个数据意识体都凝固了。
这……这根本不是第一次对话!
这是一场中断了数万年,甚至更久远的……续签仪式。
她没有立即公布这个惊天发现,而是在自己的加密日志中,写下了新的一行:“真正的和平,不是没有战争,而是愿意一次次重新开战,只为再一次达成和解。”
最终,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看到最终答案的,依然是秦昭。
他分析着种子在吸收了所有“负面情绪”后的最终数据,骇然发现,内部那组他曾标记为“冗余序列”的东西,已经完成了彻底的重构。
其信息密度,远远超过了人类已知的任何基因组!
一个疯狂的念头驱使着他。
他冒着系统崩溃的风险,将这组序列数据投射为三维空间影像。
刹那间,整个主控室被一片深邃的、宛如星空的代码所笼罩。
就在那片数据星海的最中央,一行由最古老的、最原始的AScII字符组成的话,缓缓浮现:
“你们吵得真好看。现在,我们可以谈爱了吗?”
轰——!
几乎是这行字浮现的同一瞬间,平原上那颗被彩色尘土包裹的种子,轰然绽裂!
一道融合了古铜色的金属丝、坚韧的绿色藤蔓、流淌的液态光与半透明数据流的巨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它的枝干没有杂乱地伸向天空,而是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精准地、坚定地伸向同一个方向。
那里,是地球所在的星域坐标。
林小满仰头,望着那棵仿佛连接了过去与未来、指向母星方向的巨树,感受着那句跨越物种的、带着一丝调侃的问候,终于扯开嘴角,放声大笑。
他对着那棵沉默而又充满力量的巨树,大声回应道:
“谈!但这次,我们先把丑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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