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穿过桌沿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无限延长的细线。
饭桌上刚刚升腾起的、名为“家”的温暖,被这一幕无声的诡异撕开了一道尖锐的裂口。
林小满夹着青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骤然失重。
楚惜音脸上狂放的笑容僵住,沈清棠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微型医疗探针。
唯有苏昭宁,她只是静静看着,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林母似乎并未察觉异样,她收回那只变得半透明的手,又试了一次,结果依然相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上面曾布满岁月赠予的薄茧与纹路,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柔和地扫过桌边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林小满身上。
她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惊恐,只有释然和一丝歉意。
“锅里的饭吃完了,我的活儿,也算干完了。”她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如同风中残烛的微光,“小满,你长大了,妈不能再替你补衣服,也不能一直给你做饭了。”
“妈!”林小满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想冲过去抓住她,可理智却像一道冰冷的墙,死死地钉住了他的双脚。
林母的身影越来越淡,像一副被清水逐渐洗去的浓墨画。
“灶火别让它熄了,”她的声音在空气中留下最后一道回响,轻得像一句耳语,“灶火不灭,人就还在。”
话音落尽,她彻底消失了。
桌上空空如也的碗碟,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白菜豆腐香,证明着她曾真实地存在过。
死寂。
长久的死寂之后,是“哐当”一声巨响。
楚惜音一脚踹翻了身后的椅子,猩红的眼眶里满是暴戾的悲伤:“什么狗屁奇迹!连一顿安稳饭都吃不完!”
她转身冲向厨房,似乎想用最激烈的方式发泄这股无处安放的郁结。
然而,当她冲进那间临时搭建的厨房时,却愣住了。
那口从地球带来的,被她用聚变能源核心粗暴加热过的铝锅,此刻再也承受不住折磨,锅身的一道旧裂缝彻底崩开,歪斜地瘫在灶台上,像一具不肯瞑目的遗骸。
整个厨房,一片狼藉,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的爆炸。
神迹的代价,在此刻以最狼狈的方式显现。
林小满默默地跟了进来,他没有去看那口破锅,而是蹲下身,在废墟般的角落里翻找着什么。
他没有呼叫维修机器人,更没有动用那早已沉寂的、属于神国的重塑之力。
他只是翻出了一个布满划痕的旧工具箱,拿出里面的铆钉和锤子,开始对着那口破锅敲敲打打。
“当、当、当……”
单调而固执的敲击声,在死寂的火星基地里回响。
他的动作笨拙而生疏,铆钉歪了,就拔出来重来;锤子砸到了手,就甩甩手继续。
指尖很快被粗糙的金属磨破,渗出殷红的血珠,混着黑色的锅灰,在他手上印下肮脏的痕迹。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在那个潮湿闷热的城中村出租屋里,父亲也是这样,在暴雨天爬上房顶,用同样笨拙的姿势,一钉一铆地,修补着被风掀开的铁皮屋顶。
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父亲的脸颊流下,但他嘴里却哼着不成调的歌。
“爸,”林小满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回……轮到我撑家了。”
他手腕上那道古书卷纹身,静静地躺在他的皮肤上,黯淡无光,没有任何反应。
可他的心里却感到踏实。
原来,不需要系统的提示音,不需要愿力值的增长,一个人,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做对了事情。
沈清棠没有进去打扰他,她从随身的医疗箱里拿出了一套老旧的听诊器——这是她从地球总部最后一批封存的“历史文物”里特意翻出来的。
她没有去给任何人做检查,反而走到厨房门口,那里堆放着林母“带来”的几个腌菜坛子。
她拧开一个,将听诊器的金属头轻轻贴在冰凉的陶罐上,闭上眼,像是在倾听一个古老的心跳。
片刻后,她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对着空气轻声说道:“阿姨,您这泡菜的霉斑菌落……活性超标了三点七个百分点。不过,情绪价值满分。”
她顿了顿,补充道:“放心,我会把它录入‘人类非物质饮食遗产数据库’,最高级别。”
没有人回答她。
但她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比任何数据监测都重要。
她悄悄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微型生命监测仪,屏幕上,代表林小满心率的曲线,在经历了刚才的剧烈波动后,此刻正随着那“当、当”的敲击声,缓缓回落,稳定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属于“非战斗状态”的平稳区间。
她终于彻底关掉了那个闪烁着红色警报灯的急救包,轻声自语:“原来,最有效的药,是有人等你回家吃饭。”
“光敲有什么用!这破锅都快散架了!”楚惜音暴躁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她一把夺过林小满手里的锤子,将自己那个被命名为“不服号”的艺术舱里仅剩的纳米修复凝胶,毫不心疼地挤了出来,像抹黄油一样涂在锅底的裂缝上。
银色的凝胶接触到空气,迅速硬化,闪烁着金属光泽,竟硬生生将那口濒临解体的破锅重新粘合在了一起,稳稳地立在灶台上。
“搞定!”她拍了拍手,似乎还嫌不够,又顺手抄起几根废弃的冷却导管,一阵眼花缭乱的切割、焊接,竟在厨房顶上造出了一个简易的排烟口,顶端还被她用激光焊枪雕成了一朵正在怒放的铁蔷薇。
“以前我们搞装置艺术,开口闭口都是‘解构生存意义’‘颠覆美学范式’,”她擦了擦脸上的油污,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自嘲,也带着新生,“现在我才明白,能他妈把做饭的油烟排出去,别呛着家里人,这才是最高级的艺术!”
当晚,她开启了个人频道的直播,标题是——《学做火星第一顿家常饭》。
数万名塑形者和基底人类涌入直播间,看着那个曾经用液态金属作画的叛逆艺术家,正笨拙地拿着锅铲,对着一盘青菜手足无措。
弹幕没有了以往的“大神”“膜拜”,而是刷满了:
“火太大了!我妈看了想过去帮你关火!”
“求求了,先放蒜末爆香啊!”
“糊了糊了糊了!快加水!”
楚惜音看着这些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弹幕,第一次收到了比“点赞”和“打赏”量更高的评论。
那条评论只有短短五个字,却被顶到了最高——
“像我家的厨房。”
她看着那条评论,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厨房外的数据接入点前,苏昭宁站了很久。
她曾是灵境云的管理员,习惯将世间万物都转化为可分析的数据流:厨房的温度、湿度、林小满敲击的声波频谱、楚惜音焊接时的光子跃迁……
可这一次,她看着眼前浮现的采集程序,却迟迟没有按下启动键。
最终,她抬起手,将所有的采集程序一一删除。
她只是用自己的眼睛,安静地看着。
看着林母消失后,厨房里那三个忙碌的身影,看着他们如何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认真的方式,去修复一个“家”的雏形。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不惜一切代价脱离灵境云,不是为了获得一具可以触摸的身体,而是为了获得一种权利——一种可以真正“错过”某些数据的权利。
比如,错过分析林小满闻到饭菜香味时,喉结无意识滚动的生理反射,才能感受到那份期待。
她轻轻触摸胸口,那里不知何时,被她别上了一小块从旧围裙上撕下的布条。
布条洗得发白,上面用最朴拙的针法,绣着三个字——
“常回来。”
“糟了!”
厨房里传来林小满一声懊恼的低呼。
饭菜即将出锅,他才发现,基地的备用能源,几乎全被楚惜音那个“聚变能源炉灶”给烧干了,剩下的燃料,根本不足以烧开最后一道汤。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沈清棠默默地走了进来,将一捆用细绳扎好的、干燥的纸卷递给了他。
“用这个吧。”
林小满接过来,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燃料,而是过去那些年里,无数“记忆守护者”的信徒们,用最古老的方式亲手写下的感谢信的残片,是“记忆芯片”的包装纸。
他迟疑了。
这些纸片,承载着七万多人的信仰和记忆,是“信仰之书”力量的源泉,也是他一路走来的证明。
沈清棠看着他,轻声说:“阿姨说,灶火不灭,人就还在。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小满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他将那些承载着无数故事的纸卷,轻轻地,送入了灶膛。
火焰“轰”地一下腾起,比任何能源都更加明亮、更加温暖。
奇异的是,那些纸片燃烧后的灰烬并未随风飘散,而是在升腾的瞬间,于半空中凝成了一行短暂的、闪着微光的字迹:
【吃得饱,睡得香,就是好日子。】
光字停留了三秒,随后化作亿万点璀璨的星尘,悄无声息地落入那锅即将沸腾的汤里,不见踪影。
厨房里没人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神迹。
这是七万人类共同记忆的余温,在替他们,守护这平凡的一餐。
汤,终于开了。
饭菜的香气,混合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再次溢满了这间小小的火星基地。
苏昭宁站在厨房门口,没有进去。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监控屏幕上那片广袤而死寂的红色荒原。
夜幕正在降临,火星的双月如两只冰冷的眼睛,悬挂在天际。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安全巡查日志,看着那些代表着潜在危险的红色标识,眼神里,一贯的清冷正在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守护”的情绪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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