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在晨雾中缓慢升腾，混合着血腥味和火药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雷战单膝跪在泥泞中，手臂紧紧托着陈默无力的身躯。鲜血从陈默腹部的伤口不断涌出，浸透了临时包扎的绷带，沿着雷战的手指滴落，在泥地上形成一滩深色的污迹。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雷战的声音嘶哑，他自己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
陈默的嘴唇苍白干裂，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只发出一阵痛苦的咳嗽。“他...跑了？”
雷战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远处密林的方向。那里，林枭和他的核心团队刚刚消失在警方的包围缝隙中，如同鬼魅般融入晨雾笼罩的丛林。又一次，在最后关头，这个犯罪帝国的首脑从他们指缝中溜走了。
“我们拿到了大量武器和证据，”雷战最终说道，声音中满是疲惫，“赵伟民也落网了，他供出了警方内部的其他几个保护伞。”
陈默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简单的动作也让他额头上渗出冷汗。“不够...没有林枭，这一切都不够...”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灯光穿透晨雾。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陈默安置上去。雷战站起身，看着救护车远去，这才感到全身的伤痛如潮水般涌来——左臂被弹片划开的伤口深可见骨，右肋可能断了一两根肋骨，全身无数处擦伤和淤青。
“长官，你需要立即接受治疗。”一名年轻警员担忧地看着他。
雷战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旧塔寨的丛林边缘，特警队员们正在清理战场，收集证据，安置伤员，遮盖遗体。这一夜的战斗在警方历史上留下了惨痛的一页——十二人牺牲，二十三人重伤，轻伤者不计其数。
而他们的首要目标，依然在逃。
“报告情况。”雷战对匆匆走来的周峰说道。
周峰的左眼上方缝了五针，鲜血还在从绷带边缘渗出。“我们控制了整个区域，缴获重型武器二十七件，炸药约五十公斤，还有一批通讯和监控设备。俘虏敌方成员十六人，其中七人重伤，已经送往医院看守。”
“林枭是怎么逃走的？”雷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周峰低下头，羞愧与愤怒交织在他脸上：“他们利用了丛林中的一条秘密通道，是我们地图上没有标注的。等我们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雷战沉默地点点头。这不是周峰的错，林枭在这片区域经营多年，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超警方。更重要的是，他显然早就准备好了逃生路线，就像他准备的每一件事一样，永远留有后手。
“现场还发现了这个。”周峰递过一个密封在证据袋中的手机，“应该是林枭匆忙中掉落的。”
雷战接过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使用。他尝试开机，发现需要密码或指纹解锁。
“交给技术部门，”他将手机递还给周峰，“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知道里面的所有内容。”
“明白。”
雷战转身走向临时指挥车，每一步都感到全身肌肉在抗议。他需要向上级汇报这次行动的结果，需要为牺牲的队员准备抚恤金，需要面对媒体的追问，需要解释为什么在投入如此多警力后，首要目标依然在逃。
所有这些，都比直面林枭要困难得多。
四小时后，雷战站在市立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昏迷不醒的陈默。医生刚刚完成了第二次手术，取出了陈默体内的子弹，并修复了受损的肠道。手术很成功，但陈默依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他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是关键期。”主治医生对雷战说，“即使醒来，也需要长时间的恢复。”
雷战点点头，目光没有从陈默身上移开。三年前，是他亲自选中陈默执行这个卧底任务；三年来，是他一次次将陈默推回那个危险的世界；而现在，陈默躺在那里，生死未卜。
“雷局，总部紧急会议，一小时后。”秘书小声提醒道。
雷战最后看了一眼陈默，转身离开。在他走出医院大门时，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手机已解锁，有重大发现。”
总部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铁。雷战站在投影幕前，向在座的各级领导汇报行动结果。当他念出牺牲警员名单时，声音数次哽咽，但始终坚持了下去。
“...综上所述，‘捕枭行动’虽然未能抓获首要目标林枭，但成功摧毁了其主要的武装力量，缴获大量武器和证据，并且拔除了警方内部的多个保护伞。从战略角度看，这次行动重创了林枭犯罪集团，为最终将其绳之以法奠定了坚实基础。”
汇报完毕，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最终，公安局长张正民清了清嗓子：“雷战同志，你和所有参战警员的表现展现了警察的英勇和无畏。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你们为人民安全做出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典型的官方辞令，既肯定了付出，又暗示了失败。雷战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评价。
“接下来，”张局长继续说道，“总部决定成立专案组，继续追捕林枭。考虑到你在此次行动中的表现和身体状况，总部决定让你暂时休息，由李副局长接任专案组组长。”
雷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愤怒。这是在剥夺他的指挥权，将他排除在后续行动之外。
“张局，我对林枭案的了解是最深入的，陈默醒来后也只信任我一个人。这个时候把我调离，会严重影响...”
“这是总部的决定。”张局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已经连续工作超过四十小时，身上多处负伤，必须接受治疗和休息。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雷战紧握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明白总部的不信任——一次伤亡如此惨重的行动，必须有人承担责任。而作为现场总指挥，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服从命令。”他最终说道，声音冰冷。
会议结束后，雷战独自一人站在总部大楼的天台上，望着脚下繁忙的城市。这个他誓言保护的地方，如今却让他感到陌生和疏离。
“他们不能这样对你。”周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雷战没有回头：“他们能，而且已经这么做了。”
周峰走到他身边，递过一罐咖啡：“我刚从技术部过来，林枭手机里的内容...你会想知道的。”
雷战接过咖啡，抿了一口：“说吧。”
“手机里有一段录音，是林枭在行动前录制的。他似乎预料到自己可能会失败。”周峰停顿了一下，“录音中提到了一个名叫‘夜枭’的计划。”
雷战皱眉：“夜枭？”
“听起来像是一个应急方案。录音中，林枭说如果这次行动失败，他将启动‘夜枭’，彻底消失，然后在适当时机卷土重来。”
雷战感到一阵寒意。林枭不仅准备了逃生路线，还准备了长远计划。这个男人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危险和狡猾。
“还有别的吗？”
周峰点头：“手机里还有几个加密文件，技术部正在破解。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发现了林枭可能藏身的几个地点。”
雷战的眼睛亮了起来：“告诉李副局长了吗？”
“还没有，我第一时间来找你了。”周峰意味深长地说。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官方行动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延误，而追捕林枭，一刻也不能等待。
“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雷战压低声音。
“尽管吩咐。”
“第一，派人监视这几个地点，但不要打草惊蛇；第二，继续破解那些加密文件，有任何发现直接向我汇报；第三，”雷战深吸一口气，“帮我安排与陈默的会面，在他醒来后的第一时间。”
周峰点头：“明白。但雷局，你现在被停职，如果私下行动被发现...”
“那就不要被发现。”雷战打断他，“林枭必须被抓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当天晚上，雷战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再次来到医院。陈默已经苏醒，虽然仍然虚弱，但神志清醒。
“感觉怎么样？”雷战坐在病床旁，轻声问道。
陈默勉强笑了笑：“像被卡车碾过...然后又倒回来再碾了一次。”
雷战也笑了，这是二十四小时来他第一次感到一丝轻松。
“林枭跑了。”陈默说，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暂时而已。”雷战向前倾身，“我们需要你回忆每一个细节，任何可能暗示林枭下一步行动的线索。”
陈默闭上眼睛，眉头紧锁，显然在调动每一分精力回忆。“行动前...林枭接到一个电话...他称对方为‘老师’...”
“老师？”雷战惊讶地重复。在所有关于林枭的情报中，从未出现过这个称呼。
陈默点头：“我听不清对方说什么...但林枭的态度非常恭敬...挂断电话后，他说了一句...‘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雷战迅速记录下这些信息。林枭背后还有更神秘的人物，这个发现可能改变整个案件的走向。
“还有...苏小梦...”陈默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她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
但陈默已经再次陷入昏迷，监控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护人员冲进病房，雷战被迫离开。
站在医院走廊里，雷战的大脑飞速运转。老师、苏小梦、夜枭计划...这个案件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而他现在被排除在官方调查之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继续追查。
手机震动，是周峰发来的信息：“加密文件部分破解，内容令人震惊。老地方见。”
一小时后，雷战在城郊的一个安全屋里与周峰会面。周峰脸色凝重地递过一个平板电脑。
“这些文件是林枭与一些高层人士的交易记录，”周峰说，“包括政府官员、商界领袖，甚至...警方更高层的人物。”
雷战翻阅着文件，心跳加速。这些证据如果属实，将引爆一颗重磅炸弹。
“最重要的是这个，”周峰调出另一份文件，“这是‘夜枭计划’的部分内容。林枭在海外设有多个秘密账户，总额超过十亿美元。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套完整的身份伪装系统，至少五个不同的身份，每一个都有完整的履历和支持文件。”
雷战感到一阵窒息。以林枭的能力，加上如此周密的准备，一旦逃往海外，很可能永远逍遥法外。
“我们必须在他使用这些身份前抓住他。”雷战坚定地说。
“但我们现在没有官方资源，”周峰提醒他，“李副局长已经全面接手专案组，据说要重新评估整个案件。”
雷战沉思片刻，最终做出决定：“那就用非官方的方式。联系我们在国际刑警组织的人脉，监控所有可能的出境渠道。同时，继续监视林枭可能藏身的地点。”
“这很危险，雷局。如果被发现自己行动，你的职业生涯就毁了。”
雷战看着平板电脑上林枭的照片，那个男人眼中永远带着嘲讽和自信，仿佛在嘲笑所有试图抓住他的人。
“有些事，比职业生涯更重要。”
三天后，雷战站在陈默的病房里，看着他被医护人员推出房间，准备转移到更安全的康复中心。陈默的状况已经稳定，但仍然虚弱。
“我会继续调查，”雷战低声对陈默说，“你专心恢复。”
陈默抓住雷战的手，力量出乎意料地大：“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们的人...”
雷战凝重地点头。陈默的警告与他的怀疑不谋而合——警方内部可能还有林枭的人。
送走陈默后，雷战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犹豫片刻，接听了。
“雷副局长，或者说，前副局长？”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声音说道。
“你是谁？”
“一个可以提供帮助的人。如果你想找到林枭，今天下午三点，独自一人到南郊废弃的纺织厂。记住，独自一人。”
电话挂断了。雷战站在原地，心中警铃大作。这明显是个陷阱，但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下午两点五十分，雷战独自驾车来到南郊的废弃纺织厂。他佩戴着隐蔽的通讯设备和追踪器，周峰和几个可信的队员在远处待命。
工厂内部昏暗肮脏，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机油味。雷战谨慎地向前走，手始终放在腰间的枪套上。
“把枪放下，雷副局长。”一个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雷战缓缓放下武器：“我按照要求独自前来。现在，现身吧。”
从机器后面走出一个身影，雷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苏小梦。
“是你？”
苏小梦面色苍白，眼神中满是恐惧和决绝：“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林枭知道我来找你，这是他测试我忠诚度的最后一关。”
“测试？”
“他命令我杀了你。”苏小梦说，“但如果我想他死，为什么还要帮你？”
雷战警惕地看着她：“陈默说你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苏小梦苦笑：“陈默...他太单纯了。他以为我是被迫的，但实际上，我是自愿加入林枭的组织的。”
“为什么？”
“为了复仇。”苏小梦的眼睛突然燃烧起怒火，“我的姐姐，苏小婉，十年前被一个富商强奸后自杀。那个富商，是林枭的生意伙伴，受到他的保护。”
雷战想起那个案件，当时因为证据不足，嫌疑人最终被释放。
“我加入组织，就是为了从内部摧毁林枭。”苏小梦继续说道，“但我低估了他的狡猾和多疑。现在，他已经在怀疑我，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林枭在哪里？”
“他准备今晚离境，通过私人飞机从东海岸的一个小型机场出发。”苏小梦递过一个U盘，“这里是详细时间和地点，以及飞机的注册号。”
雷战接过U盘，谨慎地问：“为什么现在才提供这些？”
“因为我现在才拿到确切的证据，证明林枭与那个富商的交易。”苏小梦又递过一叠文件，“这些足以定他的罪。”
雷战快速翻阅文件，心跳加速。这些确实是他们一直寻找的关键证据。
“跟我回去，你可以作为证人受到保护。”雷战提议。
苏小梦摇头：“不，我必须回去。只有我回去，林枭才会相信我没有背叛他，他才会按计划离境。否则，他会再次消失。”
雷战明白她的决定有多么危险。“你会没命的。”
“从我加入组织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死了。”苏小梦转身准备离开，“记住，今晚九点，东海岸的蓝湾机场。不要提前行动，否则一切都会失败。”
她消失在阴影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雷战迅速返回指挥点，将情况告知周峰。他们立即核实了U盘中的信息，确认其真实性。
“我们应该立即部署。”周峰建议。
雷战摇头：“不，按照苏小梦说的，等到八点再行动。同时，通知国际刑警，监控那架飞机的所有可能航线。”
“你相信她吗？”周峰怀疑地问。
雷战望着东海岸的方向，目光坚定：“我相信她想复仇的决心。有时候，共同的敌人能造就最不可靠的盟友，但也可能是最有效的。”
夜幕降临，雷战和周峰带领一支精干小队，悄悄向蓝湾机场进发。这一次，没有大规模动员，没有官方记录，只有一群坚信正义必须得到伸张的警察。
在距离机场一公里的地方，他们停下车辆，徒步前进。通过夜视望远镜，雷战可以清晰地看到机场跑道上的私人飞机，以及飞机旁的人群——林枭和他的核心团队。
“确认目标。”周峰低声说。
雷战看了看手表，八点五十分。按照计划，他们将在九点整展开行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雷战看着林枭在飞机旁踱步，不时查看时间，显然在等待什么人。
苏小梦。她在哪里？
八点五十九分，一辆黑色轿车驶入机场，苏小梦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向林枭。两人交谈了几句，然后一起走向飞机舷梯。
“行动！”雷战下令。
警车亮起警灯，从四面八方涌入机场。林枭的手下迅速反应，掏出武器还击，但很快被制服。
雷战直扑林枭所在的方向，看到他正拖着苏小梦向飞机跑去。
“林枭！放下武器！你无路可逃了！”雷战举枪瞄准。
林枭转身，脸上没有恐慌，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将苏小梦挡在身前，作为人盾。
“雷副局长，或者说，前副局长？”林枭嘲讽地笑着，“你总是这么执着。”
“结束了，林枭。”
“真的吗？”林枭歪着头，“你确定你掌握了一切？”
突然，苏小梦猛地向后肘击，击中林枭的腹部。在他吃痛松手的瞬间，她迅速滚到一旁。雷战抓住机会开枪，子弹击中林枭的右肩。
林枭踉跄后退，但依然坚持着爬上舷梯。飞机引擎开始轰鸣，准备强行起飞。
“阻止那架飞机！”雷战大吼，同时向舷梯冲去。
周峰和队员们试图阻止飞机，但已经太迟了。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加速，雷战眼睁睁看着它逐渐升空。
“不！”他绝望地喊道。
一星期后，雷战和陈默在康复中心的花园里见面。陈默坐在轮椅上，脸色依然苍白，但眼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苏小梦怎么样了？”陈默问道。
“她作为关键证人被保护起来。”雷战回答，“她提供的证据足以让林枭和他们的保护网全部落网。”
陈默点头，想到他之前存在小吃店的u盘，沉默片刻后说：“这还不是结束，对吧？”
雷战望着远处。是啊，但他，他的“老师”依然在逃，“夜枭计划”的更多细节还没有完全查明。这个案件，远未真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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