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陨的回归，无声无息，却又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当他那熟悉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缥缈气息的身影，直接出现在归墟道盟核心议事大殿时，所有正在激烈争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以艾雯、泰坦巨人为首的核心高层尽数在场，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位新加入联盟、代表着界海某些强大种族或古老势力的代表。他们个个面色沉重，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已经经历了长时间的争吵与煎熬。
“道主！”
“墟主！”
短暂的寂静后，惊呼声此起彼伏。艾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一向冷静的她此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深邃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与……如释重负。泰坦巨人更是激动地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如同找到了主心骨。
而那些新加入的代表，则神色复杂，有敬畏，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微光的迫切。
林陨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最后落在艾雯身上，微微颔首。“我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让大殿内紧绷的气氛为之一缓。
“情况如何？”林陨没有寒暄，直接步入正题，走向主位坐下。他的气息完全内敛，但在座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归来的道主与离开时已然不同，那是一种深藏于骨子里的、仿佛执掌了某种宇宙根本权柄的从容。
艾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且清晰地汇报，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情况很糟，比我们之前最悲观的预估还要快。自您进入命运纺锤星云后第七个标准界海年，寂灭蔓延的速度提升了约百分之三点七。此后，提升速率时快时慢，但总体趋势是持续加速。截至目前，根据最新传回的边缘观测数据推算，其蔓延速度比您离开时，整体提升了近百分之十五！”
百分之十五！
这个数字让林陨的眼神微微一凝。听起来不多，但放在吞噬整个界海的尺度上，这是足以让任何逃生计划都变得岌岌可危的恐怖增量。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被大幅度压缩了。
“我们控制的第三、第七、第九前沿观测站，已在过去三十年内相继失去联系。寂灭前锋，已逼近原永恒帝国东部星域，那里……有我们三个重要的资源储备世界和超过千亿的附属人口。”泰坦巨人的声音沉闷如雷，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无力感。作为战堂之主，他习惯了冲锋陷阵，但面对这种无声无息、无法正面抗衡的“消亡”，他空有撼动星辰的力量，却无处施展。
艾雯接着说道，调出了一幅巨大的星图。星图上，代表已知界海的璀璨光点，其边缘地带已经被一片不断扩张的、令人心悸的漆黑所覆盖，并且这漆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内部蚕食。
“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手段。法则攻击、能量屏障、空间隔绝……甚至尝试用归墟之力模拟小范围的‘终结’与之对抗，但效果微乎其微。寂灭，仿佛是一种更高层面的‘规则抹除’，我们的力量层次，似乎……不够。”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作为研堂之主，她已穷尽智慧与联盟的资源，却依旧找不到有效阻击的方法。
这时，一位身披星藻长袍，头生晶莹玉角的老者站起身，他是“星灵族”的大长老，也是联盟中“逃亡派”的主要倡导者之一。他向着林陨躬身一礼，语气急促而恳切：
“墟主！您归来正是时候！局势已危如累卵，不能再犹豫了！根据我方学者联合推演，按照目前寂灭加速的趋势，最多不超过三百年，整个已知界海，包括我们脚下这片星域，都将被彻底吞噬！正面抵抗，绝无胜算！”
他指向星图一角，那里有一个被重点标记的、正在疯狂建设的巨型船坞投影，无数工程舰船如同工蚁般忙碌。
“唯有‘彼岸方舟’计划，才是文明延续的唯一希望！集合全联盟之力，甚至牺牲大部分世界和人口，确保方舟在两百年内建成，携带精选的文明火种和基因库，闯入未知的、或许尚未被寂灭波及的深层虚空，方能保留一丝火种！”
“牺牲大部分？精选火种？”另一位身材魁梧，皮肤如同熔岩般龟裂的“熔核巨人”代表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如洪钟，他是“救世派”的强硬支持者，“这和他妈的永恒帝国那些贵族老爷们有什么区别？！放弃自己的子民，苟且偷生？墟主建立道盟，是为了在绝境中为众生争命，不是让你们学着当逃兵！”
“这不是当逃兵！这是现实！是冰冷的数学概率！”星灵族大长老激动地反驳，“为了虚无缥缈的‘重启’希望，拖着所有人和我们一起死，就是正义吗？保留火种，文明才有未来！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理智？放弃抗争，夹着尾巴逃跑，就是你们星灵族研究了亿万年的理智？我呸！”熔核巨人代表怒目圆睁。
“你说什么？！”
“够了！”
眼看争吵再起，一声清冷的低喝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直透神魂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是林陨。
他依旧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星图上那不断扩张的漆黑区域。
“艾雯，”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超古代文明遗留的‘重启’方案，研究进度如何？”
艾雯精神一振，立刻回答：“根据您带回的完整数据库，我们已经初步解析了‘归墟·创世’仪式的基础原理。它需要同时引动归墟之眼的力量执行‘终焉净化’，以永恒核心的力量作为‘秩序基点’稳定新宇宙框架，再以变量之力作为‘创世火花’，于绝对的虚无中点燃第一个‘奇点’，衍生万物。但是……”
她顿了顿，秀眉紧蹙：“难点有三个。第一，仪式所需能量庞大到难以想象，几乎需要抽干当前宇宙残存的绝大部分本源，成功率根据超古代文明模型推算，不足百分之一。第二，变量之力的运用最为关键和凶险，它需要在归墟与永恒达到某个临界平衡点时，精准注入，早一瞬可能导致创世失败，宇宙彻底归于死寂；晚一瞬，则可能被归墟之力同化，或受永恒之力僵化，失去‘变量’效应。第三，也是目前看来几乎无法解决的问题……”
艾雯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根据资料，完整的仪式，需要一个能够承载这三种力量交融的‘基点’，这个基点被称为‘起源奇点’，它必须是当前宇宙自然诞生的、蕴含着最初本源法则的某物。但数据库记载，上个纪元的‘起源奇点’，已在执行仪式时消耗了。我们所在的这个纪元……并未发现类似之物的存在记录。没有‘起源奇点’，仪式……无法启动。”
大殿内一片死寂。
重启方案，不仅成功率低得令人绝望，最关键的是，缺少了启动的“钥匙”！
星灵族大长老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更加坚定了逃亡的决心。熔核巨人代表则握紧了拳头，牙关紧咬，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希望，似乎只剩下“彼岸方舟”这一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陨身上。他是道主，是联盟的核心，是集齐了三相钥匙的人。最终的决定，只能由他来下。
是倾尽所有，赌那不到百分之一、且缺少关键要素的救世可能，最终可能拉着整个联盟陪葬？
还是壮士断腕，执行残酷但保留文明火种的逃亡计划？
这不仅仅是选择，更是对道心、对理念、对责任的终极拷问。
林陨沉默了许久，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大殿，穿透了星图，看到了那无数在寂灭威胁下挣扎、祈祷、绝望的生灵，看到了艾雯、泰坦这些一路追随他的伙伴，也看到了自己在无穷概率中经历的亿万万种人生。
他想起了自己“道损”的本意——于毁灭中，开辟生机。不是逃避毁灭，而是直面它，并在其上建立新生。
他想起了变量之力的本质——打破宿命，带来无限可能。
逃亡，是认输，是承认了寂灭的不可战胜，是放弃了为当下众生抗争的责任。即便方舟成功，逃出去的，也不再是完整的、生机勃勃的界海文明，只是一个残缺的、背负着沉重逃亡记忆的幽灵。
而重启，虽希望渺茫，虽前路未卜，但这……才是真正的抗争！才是对他所执掌的归墟、永恒、变量之力的终极运用！才是对他“道”的践行！
片刻后，林陨缓缓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出鞘的神剑，瞬间驱散了大殿内的迷茫与压抑。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的道，是于绝境中，为众生争得一切可能。”
“所以，我的决定是——”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地宣布：
“双管齐下！”
“彼岸方舟计划，提升至最高优先级，集中全联盟七成资源，必须在两百五十年内，完成主体建造与核心火种入库！此为‘保底之策’，为文明留一线生机，不负我等守护之责！”
星灵族大长老等人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但林陨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也让所有救世派心中一凛：
“同时，‘重启’方案的研究与准备，同步进行，由我亲自负责，享有最高资源调配权限！我们需要在方舟建成之前，找到启动仪式的‘起源奇点’，或者……找到替代它的方法！”
他站起身，周身那股执掌权柄的威严气息不再掩饰，笼罩整个大殿。
“不要跟我提概率！我执掌的，就是‘变量’！”
“不要跟我说不可能！我走过的路，本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逃亡，是责任。但救世，是使命！”
“若最终……我们找不到那‘起源奇点’，我林陨，会以自身混沌墟印为基，以我之道魂为引，强行为这宇宙……点燃那创世的火花！”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大殿中炸响，震得所有人神魂摇曳。
以自身为祭，强开仪式？！
艾雯猛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与痛惜。泰坦巨人双拳紧握，身躯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明白了林陨的决心。他不是在两者之间取其一，他是要将两条路都走到极致！既要尽到保留文明火种的责任，更要践行那几乎不可能的救世使命！甚至不惜……以身殉道！
这一刻，再无人争吵。
无论是逃亡派还是救世派，都被林陨这宏大决绝的意志所震慑、所折服。
星灵族大长老深深吸了一口气，率先躬身：“谨遵墟主法令！星灵族，必倾尽全力，确保方舟如期建成！”
熔核巨人代表也重重捶胸行礼，声音嘶哑却坚定：“熔核巨人，愿为寻找‘起源奇点’，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大殿内，所有高层与代表齐声应诺，声音汇聚成一股坚定的洪流。
林陨看着重新凝聚起斗志的众人，微微点头。
“那么，便开始吧。”
“为众生，争那一线……也是无限的可能！”
（第四百九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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