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
李洵在王府里一番精心打扮。
散乱着头发,用上好的胭脂水粉在眼眶周围描摹出熬夜所致的乌青。
又在脸颊颧骨处打上深色阴影,营造出一副为君消得人憔悴的瘦脱相。
他只穿着素色内衬衣裤,里面套了棉服保暖,用一根粗绳将自己从上到下捆了几道。
那手法看似严实,实则是活扣暗藏,松松垮垮。
他这副尊容,若是走在街上,莫说是亲王,便是说他是个刚从烟馆里飘出来的大烟鬼,也绝无人怀疑。
乘着暖轿来到宫门前。
李洵挣扎着挪下轿子,一步三晃地朝着宫门走去。
平日里他靠刷脸就能畅行无阻。
可今日把守宫门的侍卫远远瞧见这么个形容猥琐,疑似精神失常的捆缚爱好者靠近,立刻如临大敌。
他们“唰”地一声便架起了长戟,为首的小队长厉声喝道:
“站住,宫禁重地,何人胆敢擅闯?!”
也怪不得他们紧张。
李洵这鬼样子,侍卫们若能一眼认出这是那位风流倜傥嚣张跋扈的忠顺亲王,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没有直接抽刀把他当成妖人砍了,已算是他们职业素养极高。
李洵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努力做出悲愤虚弱状。
他凶巴巴地挣扎了一下,那看似捆得结实的绳子竟被他轻易挤出一只手来,拨开挡住眼睛的散发,露出那张涂满了憔悴妆容的脸,中气十足地喝骂道:
“狗奴才,连本王都不认识了,瞎了你们的狗眼!”
这声音……这语气……
侍卫们集体怔住。
仔细辨认那痨病鬼面容下依稀可辨的五官,以及那熟悉的蛮不讲理的气势……
“忠……忠顺亲王?”小队长声音都变了调,除了王爷想必没有哪个如此大胆到皇宫装疯卖傻。
不是。
这位爷今天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造型也太别致了吧!
确认了是那位惹不起的混世魔王后,侍卫们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恭恭敬敬地收起兵器,让开道路。
恨不得亲自上前帮他解开绳子,搀扶进去。
李洵哼了一声,重新把手缩回绳套里,继续一步三晃的负荆请罪,朝着宫内挪去。
这一路上。
但凡是看见他的宫女太监,无不吓得花容失色,或低头疾走,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那是哪个宫的太监…怎么成这样了?”
“什么太监,那是忠顺王爷!怎么被捆成这样了?”
“王爷瞧着,瞧着像是遭了大罪了……”
“快走快走,莫要多看,小心王爷拿你撒气,惹祸上身都不知道!”
李洵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一心只奔着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偏殿而去。
到了殿外。
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夏守忠正守在门口。
夏守忠远远瞧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还被捆得像大闸蟹的人影蹒跚而来先是吓了一跳。
待那只人形螃蟹走近些,看清了面容,饶是夏守忠认出是忠顺王李洵,此刻也忍不住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哎唷,小王爷?”夏守忠清楚李洵这是奔着太子党风波来的,看破不说破的,装出担忧模样,上前替他解绑道:“您这是怎么了,奴婢瞧着都心疼。”
“少废话!”李洵扭身躲开夏守忠的手,没好气地打断他:“去通报,就说本王罪该万死,负荆请罪来了!”
夏守忠不敢怠慢,强忍着吐槽的欲望,转身进殿,尖着嗓子禀报道:
“启禀陛下,忠顺亲王求见。”
偏殿内。
永熙帝正与六部尚书商议国事。
听闻李洵来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与户部尚书陈敬明说着漕粮转运的事情。
又跟礼部尚书拟定安南国使者来朝的日期,对于夏守忠的宣传仿佛没听见一般。
李洵也不着急,得知二哥没立刻召见,他干脆就在偏殿门口,盘腿往那冰凉的地上一坐,低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脸,活像一尊受了天大冤屈的石狮子。
殿内的商议持续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永熙帝似乎才终于想起门外还有个负荆请罪的弟弟。
他将目光投向殿外,随意地问道:“老六还在外面?”
“回陛下,王爷一直在殿外等候。”夏守忠连忙回道。
永熙帝抬眼望去,透过敞开的殿门,正好看见李洵那副标准待宰蟹造型不由得愣住了。
恍惚了片刻。
皇帝嘴角微微抽动。
以他对这个弟弟的了解,立刻便明白了这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永熙帝不由失笑道:“让他进来吧,朕倒要看看他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宣忠顺亲王觐见!”
李洵闻言,这才挣扎着起身,挪动着螃蟹步晃晃悠悠地进了偏殿。
他一进来,正在议事的六位尚书闻声回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洵身上。
刹那间。
六位朝廷重臣的脸部都在抽动,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尽量使得自己维持严肃正经模样。
皇帝也忍得很辛苦。
户部尚书陈敬明被李洵拿捏过把柄,赶紧低下头,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被这位爷秋后算账。
但王爷那副肾虚模样实在好笑。
刑部尚书虽刚正不阿,但也怵李洵。
工部尚书乃是技术官僚,比较务实,一脸懵圈,完全搞不懂这位王爷的行为艺术。
他们当然知道李洵为何而来,不就是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党风波吗?
鬼才信李洵是真心来请罪的!
这分明是又来演戏了。
还是演技特别浮夸的那种。
李洵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走到殿中,也不行礼,直接身子一软,又坐地上了,还故意甩了甩头发,露出那张憔悴的脸,悲愤喊道:
“二哥您可要替臣弟做主啊!”
“您是最知道臣弟的。”李洵捶胸顿足,但因捆绑动作幅度受限,显得有点滑稽,像得了短手侏儒症:
“什么狗屁太子党,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臣弟那时候还在玩泥巴呢。
这分明是有人看臣弟不顺眼,故意离间咱们的兄弟感情,这是想要臣弟死。
现在外面舆论传得飞天遁地,从慌妙的太子党,都快演变成臣弟想要坐龙椅了。
臣弟实在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没办法,只好来求二哥,求您给臣弟主持公道啊!”
永熙帝看着他那副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强忍着嘴角的弧度,板着脸道:
“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还有一点亲王威仪吗?成何体统!”说着,对旁边的太监挥挥手:“还不快给王爷松绑。”
不等太监上前,李洵一边维持着严肃悲愤的表情,一边自己三两下就挣脱了那本就捆得不紧的绳子。
动作麻利得,跟他那副痨病鬼妆容,完全就不搭调好不好。
六部尚书:“……”
李洵挣开绳子,特别诚实地抬头对皇帝道:“二哥明鉴,臣弟分明就是单纯的馋她们身子,哪有什么别的居心。”
口碑这一块。
无须质疑忠顺王的喜好。
别说是罪臣之女,前太子家眷,就是妖魔鬼怪这位王爷都会逮着捅几下试试新鲜感。
咳咳咳……
永熙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实话呛得咳嗽起来,尴尬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老六。
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皇帝心里自然是信李洵的。
他相信这个弟弟就是单纯的好色,才不管不顾地把秦可卿和妙玉弄进了府。
而李洵今天搞这么一出。
与其说是向他请罪,不如说是做给这六部尚书看的,想让六部的头子们帮他在朝廷熄火。
故此。
永熙帝并未真的动怒,反而由着李洵在那里解释。
他的余光则悄悄地扫视着殿下六位尚书的脸色。
这六位尚书。
平日里没少弹劾李洵嚣张跋扈,欺压权贵、与民争利。
其中至少一半都被李洵用各种手段整治过,心里对他那是又恨又怕。
当然大部分都是永熙帝暗地里腹黑授意李洵干的。
此刻当着李洵的面,尤其是看着这位爷虽然是在请罪。
但眼神里那谁敢乱说话,回头本王弄死谁的威胁眼神,几乎不加掩饰,他们哪里还敢议论?
李洵瞪着六部尚书,问道:“诸位尚书,为何一言不发?难道也认为本王是那太子党?”
“本王确实是太子党。”李洵朝永熙帝拍胸脯:“臣弟是绝对的翊太子党。”
皇帝嘴角抽了抽。
“陛下,老臣看来,此事确是捕风捉影,忠顺王当年还是个娃娃,怎会与昔年旧事有牵连?”
“是啊陛下,王爷心性率真,不过是……不过是风流了些,断无他意。”
“此等谣言,实乃居心叵测之辈散布,意图扰乱朝纲,中伤亲王,陛下明鉴!”
“王爷今日负荆请罪,足见坦荡,朝中诸位同僚都被蒙蔽了双眼,臣等以为此事当严查幕后真正的造谣之人,还王爷清白。”
一时间,偏殿内充满了快活……啊不,是充满了公正的空气。
李洵听着这群老狐狸言不由衷的帮腔,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适时露出无辜的神情:
“看吧二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永熙帝清了清嗓子,准备为今日这场负荆请罪收场:“忠顺王跪安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李洵小心翼翼的道:“二哥,你相信臣弟是无辜的了?”等着皇帝给个态度呢。
永熙帝嘲讽道:“你当朕是好忽悠,连真假都分不清了!?”
“二哥英明,实乃千古仁帝。”
“滚。”
“好勒,臣弟告退。”
“带走你的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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