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窗外万籁俱寂，唯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汽车鸣笛，很快又消散在秋夜的凉风里。书房里，苏念对着电脑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光标，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已经有些凌乱的长发。桌上那杯傍晚时分泡好的咖啡早已凉透，深褐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一圈圈淡淡的痕迹。电脑屏幕上，“古风文创与历史Ip融合”的策划案已经修改到第三版，可核心创意部分依然让她觉得差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指尖在键盘上方悬了半天，终究还是按下了删除键，看着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几行字瞬间消失，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转过头，目光望向书房的方向。门缝底下，一缕暖黄色的光线悄然溢出，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陆时砚还在里面，应该是在整理下周授课要用的笔记。他总是这样，对待教学一丝不苟，哪怕那些内容已经讲过很多遍，每次课前依然会认真准备。
犹豫了大约两分钟，苏念最终还是合上电脑，抱着它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房。木质地板传来轻微的吱呀声，她尽量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他。
推开书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墙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各种书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纸张和墨汁混合的独特香气。陆时砚就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柔和的灯光洒落，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也柔和了他平日里那份不易接近的清冷气质。他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深蓝色的钢笔，正专注地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令人安心。连他鬓角几缕不经意间滑落的碎发，在灯光下也仿佛染上了温柔的色彩。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抬起眼眸。当看清是她时，眼中原本的专注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一种自然而然的暖意取代。“怎么还没睡？”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念走到他身边，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空着的一角，有些沮丧地垮下肩膀：“睡不着，策划案卡住了，怎么改都不对劲。”她在他面前总是很容易流露出这种带着依赖的情绪，“就是你之前给我提过那个方向的文创项目，我想把宋代的点茶文化作为核心元素融合进去，但总是在古今审美的衔接上出问题，不是显得太过刻板守旧，就是有点过于轻浮夸张，找不到那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
陆时砚闻言，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钢笔，伸手很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他边说，边体贴地向旁边挪了挪位置，让出书桌的一大半空间。
苏念顺势在他身边坐下，重新打开电脑，点开那份让她头疼的策划案草稿，指着屏幕上的设计图解释道：“你看，这里我计划推出一套以点茶为主题的茶具周边，包括茶筅、茶盏、茶勺之类的，可是在配色和图案设计上，反复尝试都觉得不对味，要么太像博物馆里的复刻品，缺乏生气，要么为了迎合现代审美变得不伦不类。”
陆时砚微微倾身靠近屏幕，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苏念的鼻尖。他没有立刻对设计图做出评价，而是凝神看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旁边那排高大的书架前，目光扫过书脊，很快便精准地抽出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线装书。书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得相当完好。
他重新坐下，将书翻到某一页，然后递到苏念面前，指尖点着书页上的文字和古画插图：“你看这里，宋代《大观茶论》里有提到‘茶色白，宜黑盏’，强调黑釉茶盏更能衬托茶汤的沫饽之美。还有书中描述文人雅士点茶时的重要步骤‘注汤击拂’，这个动作本身其实充满了动态的线条美感。”他的手指顺着古画中人物手持茶筅击拂茶汤的流畅动作轻轻划过，“我们在设计的时候，未必需要把整个场景原封不动地画下来，那样反而容易显得繁琐。可以尝试将‘击拂’这个充满韵律感的动作进行高度提炼和简化，用抽象而富有动感的线条作为核心纹样。在配色上，或许可以以墨黑、米白这类沉稳的色调作为基底，再巧妙地点缀一抹宋代汝窑特有的天青色，这样既保留了古典的意境和韵味，又能贴合现代简约主义的审美趣味。”
苏念听着他的讲解，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像是蒙尘的珍珠被拭去了灰尘。她顺着他的思路往下延伸：“对啊！我之前总是纠结于如何完整再现点茶的场景，恨不得把所有的细节都塞进去，结果画面变得拥挤不堪。如果像你说的，只提取最精髓的动作线条作为装饰元素，再搭配一些意境相符的简约文字注解，比如‘松风蟹眼，乳花瀹瀹茗’这类描绘点茶意境的诗词短句，整体风格会不会立刻就显得清雅空灵，更有想象空间了？”
“嗯，举一反三，很聪明。”陆时砚眼底的笑意加深，带着赞许，“另外，我还有一个建议。你可以在茶具套装里附赠一张小巧精致的点茶步骤说明卡，但形式可以创新一下，不用传统的文字叙述，而是采用活泼易懂的漫画形式来呈现‘炙茶、碎茶、碾茶、罗茶、点茶’这一系列过程。这样既增加了产品的实用性和趣味性，也能更好地吸引年轻消费群体的兴趣，让他们在动手体验的过程中更直观地了解传统文化。”
这番话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苏念思维的枷锁。她立刻兴奋地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将刚才碰撞出的灵感火花迅速记录下来，手指翻飞间，之前堵塞的思路豁然开朗，新的创意不断涌现。她专注地调整着策划案的框架和细节，完全沉浸在了工作的状态中。
等她终于将大致的修改框架梳理完毕，满意地舒了口气，转头想向陆时砚道谢时，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继续忙自己的笔记，而是不知何时起，就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像是深邃的夜空中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带着一种无声的欣赏与包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苏念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脸颊微微发热。
“没什么。”陆时砚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伸手拿起书桌上一直放着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她面前，“刚才看你专注，没打扰你。给你热了杯蜂蜜水，一直温着，现在喝刚好。”
杯壁传来恰到好处的温热，透过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苏念接过杯子，小口地喝着，甜丝丝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很好地抚慰了熬夜的疲惫。她注意到陆时砚虽然重新拿起了钢笔，却并没有立刻低头书写，而是写几个字，就会不经意般地抬眸看她一眼，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浅的、温柔的弧度。
“你别光顾着陪我呀，”苏念心里甜甜的，却又怕耽误他的正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你的笔记不是明天上课就要用吗？赶紧整理完早点休息。”
“不急。”陆时砚的语气依旧平静淡然，“先陪你把思路理清楚，确保没问题了，我才能安心做自己的事。”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因专注而格外生动的脸庞上，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柔情，“而且，看你认真工作的样子，很吸引人，也很可爱。”
这直白的夸赞让苏念的脸颊瞬间染上更浓的红晕，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假装继续喝水，试图掩饰内心的羞涩和雀跃。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苏念手指敲击键盘发出的清脆声响，和陆时砚钢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留下的沙沙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偶尔夹杂着两人压低声音的简短交谈，营造出一种静谧而温馨的氛围，将深夜的寒意隔绝在外。
当时钟的指针悄然滑过凌晨一点的位置，苏念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彻底完成了策划案框架的修改和润色。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些许生理性的泪花：“总算搞定了！思路一下子清晰了好多。谢谢你呀，陆教授，果然还是你厉害，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陆时砚见状，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温和地替她合上电脑屏幕：“现在任务完成，心里踏实了，可以去睡觉了吗？”
“嗯！”苏念用力地点点头，跟着站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摊开在书桌上的笔记本，却意外地发现，在那些工整严谨的授课要点批注旁边，还多了几行与他平日刚劲字体略有不同的、略显娟秀随意的字迹，写的内容正是她刚才提到的那句“松风蟹眼，乳花瀹瀹茗”。
“咦？你怎么把这句话也记下来了？”她好奇地凑近了些，指着那行小字问道。
陆时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平常地回答：“觉得这句诗的意境和你刚才设想的设计风格很契合，随手记下来，免得忘了。明天我去学校图书馆帮你找几本相关的宋词选集和茶文化专着，里面或许能有更多类似的、可以激发灵感的句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一边说着，他一边顺手拿起自己之前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动作轻柔地披在苏念的肩上：“夜里温度低，从书房回卧室有一段距离，披上点，别着凉了。”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特有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书卷的墨香，将苏念整个人温暖地包裹起来。她心里那股暖流愈发汹涌，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然后主动伸出手，挽住了陆时砚的胳膊，同时将自己的脑袋轻轻靠在他坚实温热的肩膀上，声音带着浓浓的依赖和满足：“陆先生，有你在身边，真的太好了。”
陆时砚低头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她，眼中柔情满溢。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轻轻握住，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密相扣，温热的体温通过紧密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他调整了一下步伐，配合着她的节奏，将脚步放得更慢更稳，陪着她慢慢地走出书房，走向卧室。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郁，弦月西斜，星光稀疏却明亮，安静地俯瞰着这座城市。书房里温暖的灯光被陆时砚轻轻关掉，满室的光明褪去，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份笔墨的清香和相依的暖意。这份静谧的温柔，如同山间细水长流的溪涧，在深夜里静静地流淌、蔓延，无声地浸润着彼此的生命，并坚定地流向往后的每一个平凡而珍贵的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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