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李瑾的话语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在每个人心中炸开，滋滋作响，将原本因短暂安全而稍稍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至断裂边缘。绝望的寒意并非瞬间冻结，而是如同附骨之蛆，沿着“标记”、“母体”、“回归”这些充满不祥意味的词汇，悄然渗透进四肢百骸。
顾锦城的身影在李瑾面前投下一片稳定的阴影，他蹲下的动作缓慢而充满力量，像一座山试图镇住陡然翻涌的暗流。他没有急于催促，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牢牢锁住李瑾空洞的瞳孔，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硝烟淬炼、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李瑾，看着我。”他重复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祂’是谁？‘标记’是什么？说清楚！”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锚定的力量，穿透了李瑾意识中的混沌迷雾。她涣散的目光微微凝聚，对上了顾锦城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恐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反而让她找到了一丝可以依附的实感。她嘴唇依旧哆嗦，声音带着神经质的颤抖，但破碎的逻辑开始艰难地拼接：
“‘祂’……是源头，是所有‘幽影’的集合意识……我们内部称之为‘母体’。”她蜷缩的身体又往冰冷的墙角挤了挤，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无处不在的无形注视，“它沉睡在基地的最深处……能量反应堆核心附近……那不是简单的怪物巢穴，那里是……它的温床。‘幽影’不是单纯的杀戮机器，它们是‘母体’延伸出来的触须，是捕食者，也是……播种机。”
“播种？”威尔逊忍不住追问，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兵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想起了那些被幽影攻击后尸体呈现出的诡异僵直和能量残留。
“它们攻击……不只是为了吞噬生命……”李瑾的眼中浮现出极度的恐惧，仿佛正被无形的触手缠绕，“它们在猎物身上留下一种……能量印记，或者说……精神孢子。那是一种……活的烙印。”她艰难地吞咽，喉咙干涩，“被标记的人，就像被安装了无法拆除的定位信标，无论逃到哪里，‘母体’都能感应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而且……这印记会缓慢侵蚀神经，同化意识，像藤蔓一样缠绕你的思维……直到……”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彻底的绝望，“直到个体的意识彻底消散，灵魂能量被‘母体’吸收，成为它壮大自身的养料……这就是‘回归’。我们……我们都只是备用的食粮……”
她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指向手术床上昏迷的张伟，又像是被烫到般缩回，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带着一种混合了怜悯和恐惧的复杂情绪：“他……他之前肯定被‘幽影’伤到过，对吧？你们呢？你们一路闯进来，枪林弹雨，谁敢保证没有被它们的触须哪怕轻轻擦过？只要留下一点点伤口，甚至只是被它们核心的能量辐射长时间照射……都可能被标记！防辐射服……对那种能量场的阻隔效果很有限！”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脊背都窜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凉气。赵青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臂上那处被碎裂混凝土划破、已经简单包扎的伤口，当时似乎确实有一道冰冷的影子掠过……林静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她回想起在通风管道爬行时，那种莫名的、被什么东西窥视的感觉。战斗中的肾上腺素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异样，此刻在李瑾的提醒下，所有被忽略的不适感都重新浮现，带着致命的寒意。
“怎么判断是否被标记？”顾锦城的问题依旧直接而关键，他的眉头紧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作为队长，他必须掌握最坏的情况。
“初期……很难，非常隐蔽。”李瑾摇了摇头，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可能只是偶尔的幻听、短暂的眩晕，注意力无法集中，或者……做噩梦，重复的、充满扭曲低语的噩梦。”她看着顾锦城，眼神带着一丝洞悉的悲悯，“你们……难道没觉得，自己的精神更容易紧张，更容易陷入莫名的烦躁和疲惫，甚至……在寂静的时候，会听到一些无法分辨来源的、像是隔着水流的模糊低语吗？”
角落里，一直沉默尝试连接内部终端的许泊均身体猛地一僵，但他没有抬头，只是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指节泛白。他想起了之前几次系统扫描时，终端屏幕上偶尔闪现的、无法解释的乱码和干扰音，当时只以为是设备故障……
顾锦城面沉如水。李瑾的描述，并非空穴来风。赵青最近确实抱怨过睡眠不好，林静有时会莫名走神，连他自己，在极端疲惫后的短暂寂静中，似乎也曾捕捉到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扰乱心神的杂音，如同遥远的呼唤。但他强大的意志力立刻将这些杂念归类为精神压力过大，强行压了下去。如今看来，情况可能远比想象中严峻。
“有没有办法清除这个标记？或者抑制它的效果？”这次开口的是刚刚完成最后缝合、正仔细洗手的宋墨涵。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手术后的疲惫，白大褂上还沾着些许血渍，但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如同磐石。作为医生，她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寻找解决方案，对抗疾病和死亡是她的天职。
李瑾看向宋墨涵，对于这个刚刚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一丝理智、并真诚感谢过她的医生，她似乎多了一分信任。她犹豫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什么被封存的资料，低声道：“研究所……之前有过相关的理论研究和非常初步的实验。主导者是生物部门的首席研究员陈默博士，他是‘幽影’能量性质和生命形态研究方面的权威。灾难爆发时，他带着最核心的研究数据和一部分实验性血清，试图前往最底层的‘方舟’实验室，据说那里有他主导设计的、能够启动某种大范围净化协议的设备……但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了。”
陈博士，“方舟”实验室，净化协议。这无疑是黑暗中出现的三个关键坐标。
“‘方舟’实验室的具体位置和进入权限？”顾锦城立刻追问，语气急促了几分。
李瑾报出了一串复杂的区域和权限编码。许泊均立刻在终端上噼里啪啦地操作起来，试图接入基地深层网络。片刻后，他抬起头，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队长，编码有效！定位显示在b-7深层区域，但通往该区域的三条主通道根据结构扫描显示均已严重塌陷，通行难度极高。而且……该区域的能量读数异常活跃，远超其他区域，疑似……‘母体’核心活动区或其重要屏障，幽影密度恐怕会超乎想象。”
前路，不仅艰险，更如同主动闯入龙潭虎穴。
就在这时，医疗站内的灯光猛地剧烈闪烁了几下，供电系统发出不稳定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嗡鸣。角落里的生命监测仪屏幕也随之一暗，虽然几秒后顽强地恢复显示，但跳动的波形和数字都显得虚弱不堪。显然，维系着这最后避难所的应急电源，也开始走向衰竭。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里的能源和空气循环支撑不了多久。”顾锦城站起身，做出了决断，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权威。他看向宋墨涵，“张伟的情况能经受移动吗？”
宋墨涵走到张伟身边，再次仔细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虽然依旧虚弱，但血压、心率在药物支持下已经相对平稳。“可以移动，但必须非常小心，需要绝对稳定的担架搬运，并且我需要随时监测他的情况，任何剧烈颠簸都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明白。”顾锦城点头，开始迅速布置任务，语速快而清晰，“赵青，利用这里能找到的材料，加固担架，确保减震和固定。林静，清点所有能带走的药品和医疗物资，优先抗生素、镇痛剂、神经修复类药物和营养剂。许工，放弃连接外部网络，优先下载医疗站本地数据库里所有关于‘幽影’生物学特性、‘精神孢子’标记研究、以及陈默博士的所有相关记录和论文，能下多少下多少！威尔逊，你……”他看向情绪稍微稳定但依旧惊魂未定的李瑾，“照顾好她，同时尽量从她那里获取更多关于基地结构、幽影行为模式和‘方舟’实验室的信息，任何细节都可能救命。”
“是！”队员们齐声应道，压下心中的不安，再次如同精密的齿轮般行动起来。
顾锦城则走到正在整理药箱的宋墨涵身边，递给她一管高能量营养剂和一小瓶宝贵的饮用水。“补充体力，你需要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宋墨涵确实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高强度手术后的生理反应如同潮水般涌现，手臂甚至有些微微发软。她没有推辞，接过，低声道：“谢谢。”
她拧开瓶盖，小口地喝着水，侧脸在惨白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额角和鼻翼还带着未干的细密汗珠，几缕发丝黏在颊边，透出一种易碎感。顾锦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想起刚才她手持手术刀和除颤仪时那稳如磐石、眼神专注的样子，强烈的反差让他心头那股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再次涌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额角即将滴落的一颗汗珠。
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枪和执行任务留下的薄茧，触感粗糙而温热。这突如其来的、超越常规距离的亲密举动让宋墨涵身体瞬间僵住，猛地抬起头，撞入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中。那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冷厉审视和作为队长的威严，而是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毫不掩饰的赞赏，还有一种……近乎疼惜的温柔？
她的脸颊“唰”地一下染上绯红，心跳骤然失序，如同擂鼓，连耳根都烫得厉害。她想避开这过于直接的接触和目光，却仿佛被他的气息和眼神定住，只能微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忘记了反应。
“你做得很好。”顾锦城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带着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她的心坎上，“是我见过……最好的战地医生。”这不是客套的、泛泛的夸奖，而是基于事实的、发自内心的认可，沉重而真挚。
宋墨涵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出，迅速冲刷着之前积压的恐惧、疲惫和寒意。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不敢再与他对视，怕泄露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是我的职责。”
“保护好自己，”顾锦城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微凉的触感和汗水的湿润，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独属于对她的、近乎固执的叮嘱，“你的命，同样重要。不仅仅因为你是医生。”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许泊均，俯身查看资料下载的进度，挺拔的背影重新被冷硬的气质包裹，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与失控只是紧张氛围下产生的幻觉。
宋墨涵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那瓶水，感受着额角残留的、他指尖的温度，以及胸腔里那颗依旧狂跳不止、无法平息的心。在这危机四伏、前途未卜、头顶悬着无形利剑的绝境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依赖、信任与初生情愫的暖意，破开坚冰，悄然生根发芽。他与她，一个是用绝对力量和意志撕裂黑暗的利刃，一个是用专业知识和不屈生命意志缝合伤口的柔光，在这极端残酷的战场上，形成了奇异的、坚不可摧的互补与共鸣。
然而，李瑾带来的关于“标记”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地悬在每个人的头顶，时刻提醒他们，不仅要面对外部具象的怪物，还要警惕内心可能悄然滋生的、导向毁灭的种子。希望与绝望交织，情感与危机并存。这短暂的休整即将结束，更艰难、更黑暗的旅程，就在那道看似坚固的合金门之后。
就在顾锦城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达出发指令时，一直紧盯着终端屏幕、眉头紧锁的许泊均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队长！快看！接收到一段断续的、来源极其微弱的加密求救信号！信号源定位在b-7区域边缘！识别码……是陈默！是陈博士的私人识别码！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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