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管道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压抑之上。γ-12区域的管道系统如同怪物的肠腔，蜿蜒曲折，分支密布，管壁上覆盖的粘液层更厚了，闪烁着不祥的幽光，一些半透明的、搏动着的生物组织残骸像寄生藤蔓般附着其上，散发出愈发浓烈的甜腥腐败气息，几乎令人窒息。战术手电的光柱奋力切割着这片浓稠的黑暗，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照亮眼前有限的范围，更远处的未知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队伍里本就所剩无几的安宁。
顾锦城的指令依旧简洁、精准，如同他这个人，高效而缺乏冗余。他走在队伍最前方，背影如山，是所有人心理上的依靠。但细心的宋墨涵却从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姿态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他更多地依赖右臂进行支撑、探路和保持平衡，左臂的动作明显收敛，甚至在某些需要快速反应的瞬间，会出现极其短暂的凝滞。她之前紧急处理过的伤口，在这恶劣环境下，恐怕正在持续恶化。那微不足道的治疗，像投入冰海的一颗小火种，明知力量微薄，却在她心底燃起一丝无法忽视的牵挂与忧虑。
“有情况！”侧翼的赵青突然低喝，声音紧绷如弦。他手中的突击步枪瞬间指向左侧一条直径稍小、幽深不知通往何处的支管道口。那里，传来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像是无数细小的节肢刮擦着金属内壁，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准备接敌！”顾锦城的声音瞬间降至冰点，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身形微侧，右臂稳稳举枪瞄准，左臂虽未完全抬起，但全身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爆发出致命一击。所有队员的心脏也随之一紧，手指扣在扳机上，呼吸屏住。
然而，预想中的狰狞怪物并未出现。从支管道口涌出的，是一群形态奇异的生物。它们约莫拳头大小，外形类似潮虫，但甲壳呈现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苍白，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其体内有幽蓝色的、如同微弱电路般的光点流动。它们数量庞大，如同溃逃的苍白潮水，漫无目的地从支管道中涌出，对严阵以待的队伍视若无睹，只是惊慌失措地四散爬开，迅速消失在主管道各处阴影和肮脏的积水中，只留下那股甜腥味更加浓郁，还夹杂了一种类似臭氧的奇特气味。
“是‘清道夫’……”生物专家周瑶稍稍松了口气，推了推有些滑落的防护镜，但眉头依旧紧锁，“一种以污染区有机物残渣和低浓度活性生物组织为食的低级畸变体，通常极度胆小，不具备主动攻击性。它们这种恐慌性的逃窜……通常意味着后面有让它们极度恐惧的东西在追赶。”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周瑶话音未落，一股尖锐、扭曲、完全不似生物能发出的嘶鸣声猛地从支管道深处炸开！这声音并非完全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入每个人的意识深处。瞬间的眩晕、恶心感猛烈袭来，意志稍弱的许泊均甚至闷哼一声，扶住了墙壁才没倒下。
“精神攻击！保护林静！”顾锦城厉声喝道，他自己也因脑海中的剧烈刺痛而脸色微白，但他强忍着，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方向。
几乎在精神冲击到来的同一时刻，担架上昏迷的林静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她颈侧那些暗紫色的、如同电路烙印般的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监测她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而离林静最近的宋墨涵，受到的冲击尤为强烈。她感到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实质的钢针，精准地刺向她的精神，眼前猛地一黑，识海仿佛被撕裂，手中的监测仪脱手欲坠——这攻击，似乎对精神力敏感者有着额外的“关照”！
就在她身形摇晃，几乎要软倒的瞬间，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那手掌宽厚、有力，带着防护服也隔绝不了的灼热体温，如同一道坚固的堤坝，在她意识即将被混乱淹没时，提供了唯一的支点。是顾锦城。他不知道何时已从最前沿后撤了两步，精准地来到了她的身侧。他的动作快得超出常理，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稳住！”他的声音低沉、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她脑海中的嗡鸣。那只手在她肩上用力一握，随即松开，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但肩膀上残留的坚实触感和那份瞬间传递过来的稳定力量，却无比真实。他已重新转身，面向威胁，背影依旧冷硬，仿佛刚才那下意识的保护从未发生。
可那一扶，短暂却如烙印，深深刻入了宋墨涵的心底。在这死亡随时降临的绝境，这无声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找到了！在那边！九点钟方向，距离约四十米！”许泊均强忍着呕吐感，依靠他改装过的扫描仪，指向支管道深处一个蠕动的、由无数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半透明触须构成的聚合体。那东西的中心，有一颗如同畸形心脏般不断搏动、散发着混乱精神波动的核心。
“赵青，火力覆盖，压制它的触须！周瑶，许工，尝试用能量干扰器打乱它的波动频率！威尔逊，守住林医生和宋医生！”顾锦城的指令清晰冷静，如同手术刀般精准。他再次举枪瞄准，这一次，他下意识地想要标准的双臂持枪姿势以求最佳稳定性，但左臂刚抬起一半，一股钻心的撕裂痛楚便猛地爆发，让他动作一僵，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枪口出现了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一切，被刚刚稳住心神、捡起监测仪的宋墨涵尽收眼底。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经过思考，纯粹是医者的本能和对战机稍纵即逝的敏锐判断，她猛地从医疗包侧袋抽出一支备用的高浓度镇痛舒缓剂，动作快如闪电，趁着顾锦城全神贯注于目标、身体微微侧倾的瞬间，一把将针剂精准地扎入他左臂防护服袖口预留的紧急医疗接口。
“注射！”她低喝一声，拇指毫不犹豫地推动活塞。
冰凉的药液瞬间注入血管。顾锦城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左臂那几乎要让他失控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僵硬痉挛的肌肉恢复了一丝宝贵的灵活与力量。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但那原本微颤的枪口瞬间稳定如磐石，以及随之喷吐出的、精准无比地命中目标核心周围挥舞触须的火舌，便是他最好的回答与认可。
激烈的交火在狭窄的管道内爆发，枪声、能量光束的嘶鸣与那精神畸变体的尖啸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赵青的压制火力有效地限制了触须的挥舞，周瑶和许泊均联手发出的干扰波动也让那核心的搏动出现了紊乱的节奏。
就在这混乱的交响中，一直昏迷的林静，忽然用一种极其嘶哑、干涩，完全不同于她平日温婉嗓音的语调，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破碎的词语：“…芬奇…钥匙…在…共鸣…不要…拒绝…血脉…”
这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宋墨涵和顾锦城耳边炸响。
两人几乎同时心神剧震！
顾锦城眼神锐利如鹰隼，一边保持着精准的射击节奏，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林静，那目光中充满了审视与前所未有的凝重。
宋墨涵更是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芬奇博士！“钥匙”！还有之前在信息碎片中看到的“共鸣仪式”！林静的话，不仅印证了许泊均找到的信息，似乎还指出了更关键的一点——“不要拒绝血脉”？难道林静本人，或者她的家族，与这位失踪的芬奇博士，与这所谓的“钥匙”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渊源？她的昏迷和身上的异变，难道并非偶然，而是与这深埋于“方舟”（涅盘）之下的核心秘密直接相关？
“它的核心防御正在减弱！能量波动不稳定！”周瑶大声报告，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顾锦城瞬间收敛所有杂念，将所有注意力集中于目标。他抓住那精神畸变体因核心受扰而露出的破绽，连续几个迅捷无比的精准点射！灼热的子弹如同死神的请柬，呼啸着钻入那颗搏动的、散发着混乱光芒的核心！
“嘶——嘎！！！”畸变体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啸，整个聚合体猛地向内收缩，然后像一颗被过度充气的气球般轰然炸开，化作一滩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有机物，那股令人发疯的精神冲击波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管道内骤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疲惫的喘息声、威尔逊低声安抚再次陷入沉睡的林静的声音，以及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
危机暂时解除，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沉重、凝滞。林静无意识间吐露的话语，如同在无尽的黑暗迷宫中，又推开了一扇通往更深、更危险秘密的门扉，门后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顾锦城缓缓收起枪，转身。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宋墨涵身上，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与审视，而是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一丝对她刚才果决行动的赞许，最终沉淀为一种沉甸甸的、难以化开的复杂情绪。他看着她熟练地收起那支空了的镇痛剂，看着她脸上未褪的苍白与担忧，看着她因高度专注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
刚才那关键时刻的一针，不仅仅是缓解了他的伤痛，更是精准地维护了他作为队长的绝对战斗力和在队员面前不容有失的威信。这份在电光石火间的敏锐判断、果决行动和专业的支援，早已超越了一名随队医生固有的职责范畴。
他迈步走到她面前，脚步比平时略显沉重。他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多的宋墨涵，声音因之前的激战而带着沙哑，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直白的肯定与感激：“刚才，多谢。”
宋墨涵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总是蕴含着风暴与冰山的眼睛，此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坚冰深处仿佛有微光透出，因她刚才那精准的一针，因林静那石破天惊的话语，也因这一路走来在生死边缘积累的无声默契，正在缓慢地融化、重组。她看到了一丝疲惫，一丝凝重，但更看到了一种名为“信任”的东西在悄然滋生。
她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我的职责。”顿了顿，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他刻意保持放松姿态的左臂上，语气带着医者的坚持，“但你的伤，不能再仅仅依靠镇痛剂了。伤口需要清创，重新包扎，否则感染和坏死的风险会急剧增加。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进行处理。”
这一次，顾锦城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拒绝或回避。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本身，不再是无动于衷，反而像是一种无言的默认与妥协。他意识到了伤势的严重性，也意识到了这位看似柔弱的医生，拥有着他必须倚重的专业判断和坚韧意志。
而在他们不远处，周瑶和许泊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凝重。
“芬奇…钥匙…共鸣…血脉……”许泊均手指在便携终端上飞快地操作着，试图将这些关键词与之前破解的信息碎片进行关联，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林工的话……她很可能不是受害者，而是……钥匙的一部分？或者知情者？”
周瑶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看来，我们寻找的不仅是‘方舟’（涅盘）的秘密，更可能牵扯到林静自身的秘密。必须尽快抵达核心区，答案……或许真的就在林工提到的‘钥匙’上。”
前路依旧被黑暗与未知笼罩，谜团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越来越扑朔迷离。但在这铁血、死亡与诡异交织的绝境中，某种更加坚韧、更加温暖的东西，正在顾锦城与宋墨涵之间，以超越职责和身份的方式，无声地滋生、蔓延。那是生死边缘淬炼出的信任，是冰冷战术决策下无法掩盖的人性关怀，是铁血硬汉的刚毅与温柔医者的仁心，在人性最原始、最本质的层面产生的深刻共鸣与相互吸引。他们的命运，与“方舟”（涅盘）的终极秘密，与那位神秘的芬奇博士，以及与身上隐藏着关键线索的林静，正被一条无形的、越来越紧的绳索，牢牢地捆绑在一起，走向无法预知的深渊或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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