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间内,时间仿佛被压缩又拉长。五分钟的休整短暂得如同一次贪婪的喘息,却沉重得足以承载数次生死抉择。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血腥以及若有若无的、来自深渊的腐败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泊明没有浪费一秒。她单膝跪地,用匕首尖端在锈蚀斑驳的金属地板上刻划,线条深入,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一幅简陋却关键异常的区域地图逐渐清晰。“这是我们所在的位置,c区废弃过滤站。”她的匕首尖在一个交叉点重重一顿,“目标,节点b-7的医疗站。最短路径,必须穿越前方的中央管线廊道。”
她抬起头,头盔下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声音是经过极端训练后刻意压制的平稳,不带丝毫冗余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份日常工作报告,但这冰冷的理性,反而更凸显了处境的九死一生。“廊道空间开阔,但管道纵横,视野盲区极多,是‘巡猎者’——就是我们刚才遭遇的那种怪物——最活跃的巡逻区。更要命的是,根据‘烛龙’基地早期的结构报告,廊道在灾难初期承受过剧烈冲击,部分支撑结构严重受损,存在坍塌风险。每一步,都必须踩在相对稳固的区域。”
威尔逊蹲下身,战术手电的光束在地图上缓缓移动,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审视着每一条线路。他粗壮的手指划过许泊明标注的主路线:“工程师,有没有绕行可能?哪怕远一点。”作为队长,他必须权衡速度与安全。
“有。”许泊明回答得干脆,但随即摇头,“两条备选路线,分别需要多绕行三小时和四小时十五分。并且,”她的匕首尖在绕行路线上点了两个红叉,“都会不可避免地经过‘孵化囊’高度密集区。时间,我们耗不起,”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顾锦城身上,语气加重,“他的情况,更耗不起。”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宋墨涵一直跪坐在担架旁,紧紧握着顾锦城滚烫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不正常地攀升,甚至烫得她指尖发疼。便携监测仪上,代表心率的曲线偶尔会突兀地跳出一个尖锐的波峰或陷入短暂的低谷,这微弱的光电信号,却是她内心惊涛骇浪的源头。许泊明之前关于“低语污染”的猜测,像一根淬毒的冰刺,深深扎入她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她抬起头,脸上沾着不知是灰尘还是干涸血渍的污迹,眼神却像经过锤炼的钢铁,坚定无比,声音因脱水、疲惫和深切的担忧而沙哑:“走最近的路。我必须尽快抵达医疗站,他需要专业的设备和药物。”
她的决定,不仅是为了顾锦城,也是为了整个队伍。一个可能随时失控、甚至转变为新威胁的感染源,在这密闭的绝境中,是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威尔逊与身旁的赵青、李振刚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赵青微微点头,李振刚则拍了拍手中的重武器,示意火力足以应对已知威胁。“明白了。就走中央廊道。”威尔逊霍然起身,动作带起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许工程师,你熟悉环境结构和怪物习性,由你带路,我负责断后。赵青、李振刚,负责左右侧翼警戒,交叉掩护。林工,持续监测环境数据,任何辐射、生物信号或结构异常波动立刻报告。苏婉,你协助宋医生,确保担架安全。”
命令简洁、明确,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上的战鼓。众人无声点头,最后一次检查枪械、弹药、装备固定带,压抑的紧张感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发酵。
就在这时,许泊明转向宋墨涵,从自己腰间那个同样布满磨损痕迹的医疗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小型铝箔袋,递了过去。“拿着。”她的声音依旧平淡,“这是我们‘烛龙’基地早期研发的广谱抗感染凝胶,代号‘清道夫’。它对这片区域某些特有的、具有生物活性的微生物和孢子有不错的抑制作用。虽然可能治不了‘低语’的根本,但能暂时压制伤口表面恶化,延缓……某些变化,为我们争取时间。”
宋墨涵微微一怔。她能看出这个铝箔袋的珍贵,边缘甚至有些许磨损,显然是许泊明在绝境中节省下来的保命物资。她没有推辞,此刻任何一点希望都弥足珍贵。接过时,她的指尖无意中触及许泊明冰凉的手背,那冰冷的触感下,却传递出一种同行之间、在生死线上相互托付的信任。“谢谢。”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迅速拆开包装,挤出里面带着奇异清凉气息的半透明凝胶,小心地、细致地涂抹在顾锦城肩颈处那道狰狞外翻、边缘开始呈现不祥暗紫色的伤口上。药膏似乎带着某种活性,接触皮肤后,那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竟真的被暂时驱散了一些。
许泊明静静地看着宋墨涵专注而温柔的侧脸,看着她处理伤口时那稳定得不像话的手指——尽管这手指的主人刚刚才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再次从她眼底掠过,那里面有审视,有回忆,甚至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怜悯。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沉默地转过身,咔哒一声扣紧了头盔的面甲。
队伍再次启程,像一叶孤舟,融入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许泊明打头,她如同暗夜中诞生的精灵,对每一处转弯、每一个倒塌的货架、每一段隆起的地面都了如指掌,带领队伍在巨型管道、坍塌的混凝土块和纠缠的线缆间快速而安静地穿梭。空气中的嗡鸣声明显增强了,仿佛有无数只蜂群在耳边振翅,还夹杂着远处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像是某种巨大的节肢在金属表面爬行。
中央管线廊道那巨大的、如同地下广场般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出现在前方。无数粗细不一的管道从四面八方汇入,又在视野尽头延伸开去,构成一片冰冷、杂乱、望不到边际的钢铁森林。头顶是高耸的穹顶,许多照明设施早已损坏,只有零星几盏顽强闪烁的应急灯,投下惨淡而摇曳的光晕,在浓重得几乎实质化的阴影间切割出模糊诡异的轮廓。地面上积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灰尘和不明粘液,散落着各种扭曲变形的废弃机械零件和难以辨认的有机物残骸。
“跟紧,保持绝对静默。注意脚下,避开颜色深暗、质地类似苔藓的区域,那可能是休眠的污染菌毯。”许泊明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置通讯器传入每个人耳中,低沉而严肃。她率先压低身体,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踏入廊道。
一进入这片广阔空间,那股被无形之物窥视的感觉骤然加强,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全身。四周粗大的管道背后,深邃的阴影之中,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贪婪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队伍成员屏息凝神,将脚步放到最轻,连呼吸都刻意放缓。抬着担架的宋墨涵和李振刚更是如履薄冰,肌肉紧绷,生怕担架发出一丝声响,惊动黑暗中的猎杀者。
然而,在这危机四伏的深渊,厄运总是不期而至。
就在队伍行进到廊道中段,一处由数根堪比火车车厢粗细的主干管道交叉形成的、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时,异变陡生!
“吱嘎——嘎——!”
侧上方一根锈蚀严重、承载着数条次级管道的悬空支架,因无法承受常年累月的重负和内部腐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濒临断裂的呻吟!随即,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大片附着在其上的、仿佛巨型紫黑色菌毯般的生物组织,连同大块的金属碎片和断裂的管线,如同山崩般轰然坠落!
“小心!散开!”威尔逊的怒吼在通讯器中炸响。
坠落物并未直接砸中队伍,但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激起漫天烟尘和粘稠的液体!这声音在这死寂的封闭空间里,无异于向所有潜伏的怪物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刹那间,死寂被彻底撕碎。
四周的管道深处,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利爪刮擦金属的尖锐噪音,以及低沉而充满饥饿感的嘶鸣,如同决堤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幽绿、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成片亮起,如同地狱的星辰,充满了最原始的嗜血恶意。
“被包围了!建立环形防线!保护担架!”威尔逊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咆哮着扣动扳机,手中的重型步枪喷吐出炽热的火舌,精准地将两只从最近管道后扑出的“巡猎者”头颅打爆。赵青和李振刚也同时开火,交叉形成的火力网暂时压制住了正面的敌人,弹壳叮当作响地落在地上。
“宋医生!李振刚!把担架移到那边凹陷处!快!”林逸飞一边用他的配枪点射着试图从侧面迂回的怪物,一边指着不远处一个由巨大管道弯曲形成的、相对坚固的天然半包围结构吼道。
宋墨涵和李振刚不敢怠慢,低吼一声,奋力将沉重的担架抬起,在苏婉的掩护下,连拖带拽地转移过去。苏婉反手握紧军刀,如同门神般守在凹陷处唯一的入口,眼神锐利如刀。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激烈的枪声、怪物濒死的哀嚎、利爪撕裂空气的呼啸、腐蚀性血液溅落在金属上发出的“嗤嗤”声……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绿色的、带有强酸性的血液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开浓烈刺鼻的酸臭和硝烟混合的怪味,令人作呕。
宋墨涵蜷缩在凹陷处最里面,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紧紧护住顾锦城,子弹擦过管道迸射出的火星和跳弹,几乎要灼伤她暴露在外的皮肤。她不是战士,这种近距离、高强度的激烈交火让她心脏狂跳,血液逆流,几乎窒息。但她的目光,始终死死锁在顾锦城脸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精神锚点。
就在这时,或许是受到外界巨大声响和震动的刺激,或许是体内的“低与污染”已到了某个临界点,一直昏睡的顾锦城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喉咙里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嗬嗬声,像是有异物要从中涌出。便携监测仪发出刺耳尖锐的警报,心率曲线疯狂跳动!
“锦城!锦城!”宋墨涵失声惊呼,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立刻扑上去,用全身的重量死死按住他挣扎的身体。他的体温高得骇人,额头和脖颈处青筋暴起,面目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似乎正承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与侵蚀。
“他需要镇定剂!现在!苏婉!”宋墨涵朝入口处的苏婉嘶声喊道,手忙脚乱地去翻身边的医疗包,手指因为恐惧和急切而不听使唤地颤抖。
然而,祸不单行。一只体型稍小、但动作异常迅捷、甲壳颜色更深沉的“巡猎者”,凭借娇小的身材和对管道结构的熟悉,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外围的火力网,从侧面一处管道的顶端,如同鬼魅般垂直扑下,目标直指凹陷处最内部、毫无防备的顾锦城和宋墨涵!
“小心左边!”苏婉眼角余光瞥见黑影,反应已是极快,娇叱一声,军刀带着破风声挥出,险之又险地架住了怪物探出的锋利前肢!但怪物扑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仍将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宋墨涵只觉得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腐败的腥风扑面而来,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那近在咫尺的、闪烁着幽绿凶光的复眼,以及那张开的口器中滴落的、具有腐蚀性的粘稠唾液!死亡的冰冷触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血液冻结。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躲避,但身后就是顾锦城!电光石火之间,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用自己的背脊,迎向了那足以撕裂合金的致命扑击!同时将顾锦城紧紧地护在身下!
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几乎贴着她的耳畔响起!炽热的气浪甚至拂动了她的发丝。
那只“巡猎者”的头颅,如同被重锤击碎的西瓜般当场爆裂,粘稠的绿色粘液和组织碎片劈头盖脸地喷溅了宋墨涵一身。
她愕然回头,心脏仍在疯狂擂动。只见许泊明不知何时已如同鬼魅般冲到近前,单膝跪地,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枪管较长的脉冲手枪,枪口还缭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许泊明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显然这一记精准的狙击也耗费了她巨大的精力。但她的眼神却冷冽如万载寒冰,扫过地上怪物的尸体时不带丝毫感情。她没有浪费一秒去看宋墨涵是否受伤,目光快速扫过仍在轻微痉挛的顾锦城和吓得面无血色的宋墨涵,厉声喝道:“别发呆!给他用药!快!”
说完,她甚至没有等待回应,立刻起身,手腕一翻,那柄幽蓝色的高频粒子短刃再次出鞘,发出低沉的嗡鸣。她与稳住身形的苏婉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形成犄角之势,牢牢守住这小小的凹陷入口,将后续试图趁乱扑来的零星怪物尽数斩杀。许泊明的动作简洁、高效,每一击都直奔怪物关节或感官集群等薄弱点,显示出她对这种生物极其深刻的了解。
宋墨涵强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深吸一口气,压下呕吐的欲望,颤抖着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找到镇静剂,精准地推入顾锦城的静脉。强效药物迅速发挥作用,他剧烈的痉挛缓缓平复,身体重新瘫软下去,喉咙里的异响也消失了,监测仪上刺耳的警报声逐渐减弱,恢复到虽然虚弱但相对平稳的状态。
她脱力般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金属管道壁,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看着挡在身前,如同两座不可逾越山峰的两个女人的背影——一个刀术凌厉,一个枪法如神——一种劫后余生的剧烈战栗与汹涌的感激之情,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战斗仍在继续,但怪物的攻势在威尔逊小队精准而凶猛的火力,以及许泊明对怪物习性、弱点了如指掌的指挥(她不时用简短的词语指出某个方向是视觉盲区,或者某种嘶鸣代表召唤同伴)下,渐渐被遏制、清控。
趁着火力间歇,队员们快速更换弹匣的短暂空隙,许泊明背对着宋墨涵,突然开口,声音透过面甲传来,带着一种奇怪的、压抑着的急促:“他的血……在处理伤口时,你有没有注意到,颜色是不是比正常情况下更深?更接近……暗紫色?甚至是紫黑色?”
宋墨涵正用纱布擦拭顾锦城额头冷汗的手猛地一顿。她清晰地回忆起之前清创时,从伤口渗出的血液那不同寻常的、仿佛被污染的颜色。她下意识地回答,声音还带着后怕的微颤:“是……是的,颜色很深,近乎紫黑。你……你怎么会知道?”
许泊明身体的僵硬,即使隔着作战服和装备,宋墨涵也能隐约感觉到。她没有回头,只是握着短刃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低语’污染的典型中期特征……血液异化,携带着污染的信息素……我们队里……第一个被感染的队友……老张……他最初,也是这样……”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戛然而止的尾音,以及其中蕴含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惨痛与绝望,让宋墨涵瞬间如坠冰窟,连骨髓都感受到了那股寒意。这不是猜测,这是来自亲历者的、血淋淋的印证。
就在这时,威尔逊粗犷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片刻的死寂:“区域清空!检查弹药!抓紧时间前进!刚才的动静太大,它们可能会引来更多、更麻烦的东西!”
队伍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重新集结。宋墨涵和李振刚再次抬起担架,脚步有些虚浮,但目光更加坚定地跟上许泊明的脚步。
穿过最后的开阔地带,脚下踩着粘稠的污秽和怪物的残肢,前方幽暗的廊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相对狭窄、由合金铸就的通道入口,上方模糊的“b-7”标识,在应急灯微弱的光芒下,如同彼岸的灯塔。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在率先踏入通道入口前,许泊明再次停下脚步,回过头。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深深地、久久地凝视着被宋墨涵小心翼翼护卫在担架上的顾锦城。那眼神异常复杂,审视与探究的意味几乎化为实质,但更深处的,是确认了某种可怕猜想后的、极其隐晦的凝重,甚至……是一丝仿佛看到既定命运轨迹般的、深沉的悲哀。
宋墨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她的心莫名一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个从深渊归来的女人,这个失去了一切的“烛龙”工程师,她似乎知道一些关于顾锦城,或者说关于这种名为“低语”的恐怖污染的、远超她想象的秘密。
深渊同行,带来的不仅是渺茫的生的希望,还有随之而来的、更深的谜团与即将揭晓的、可能更为残酷的真相。而她与顾锦城之间,在这血与火交织、希望与绝望并存的绝境中,那份依靠着本能与过往记忆紧紧维系的情感,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残酷的淬炼。未来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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