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号的光翼掠过炽热的沙丘时，舱壁传来细微的震颤。下方的沙漠像被太阳烤化的金箔，沙丘的曲线在风里缓缓流动，沙粒相互摩擦，发出“簌簌”的轻响，像无数细碎的鳞片在翻身。沙丘之间，散落着些灰褐色的石碑，碑身布满风蚀的纹路，顶端的棱角被磨得圆润，远远望去，像一群蹲在沙里的沉默巨人。
“空气里有沙的味道！”杉菜抹了把舷窗上的薄尘，指尖划过的地方，立刻浮出沙粒流动的轨迹，“像把时间碾成了粉，混在风里。”飞船降落在一块巨大的石碑旁，起落架陷进沙层，带出些埋在底下的陶片，陶片上的花纹在阳光下闪了闪，又被风卷来的新沙盖住。
刚站稳，就听见“咔啦”的轻响，像石头在磨牙。循声望去，个裹着蓝头巾的中年人正蹲在石碑前，手里拿着把铜凿，轻轻敲凿着碑上的裂纹，动作慢得像在跟沙漠对话。铜凿碰到石碑的刹那，碑缝里突然涌出细沙，沙粒在空中聚成小小的旋涡，又倏地落回碑身。
“远来的客人？”中年人抬起头，头巾边缘沾着沙粒，笑起来时，脸颊的沟壑像沙丘的褶皱，“是来看‘记沙碑’的吧？今年的石碑里，藏着的风格外急。”
文茜的风信石在沙漠上扫过，光芒里浮出石碑的特写：每道碑纹里都嵌着流动的沙粒，沙粒顺着纹路缓缓移动，像把时间刻进了石头里。“风信石说，这些石碑是用沙暴的力凿成的，对吗？”
中年人举起铜凿，凿尖挑出碑缝里的沙粒，阳光透过沙粒，在他手背上投下片跳动的光斑，光斑里能看见远去的驼队：“阿漠说，沙粒的流动是风的脚印，把它们刻进石碑，石头就能记得时间的模样。”
石碑旁的沙坑里，埋着些半截的石碑，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风一吹，沙粒从字迹里漏出来，在地上拼出残缺的符号。亚梦的溪铃飞过去，水纹落在沙坑上，沙粒立刻浮出画面：穿粗布褂的少年正趴在石碑上，用手指抠掉碑缝里的积沙，旁边的中年人笑着说：“慢点挖，别让时间从缝里跑了。”
“他叫阿漠，是我的儿子。”中年人用铜凿轻轻刮过碑面，碑纹里的沙粒就流得更快了，“他说石碑是‘沙漠的记忆’，只要能留住它们，消失的绿洲也会重新长出草。”
沙坑边的木箱里，放着些磨损的铜凿，凿刃上还沾着沙砾，旁边压着本泛黄的羊皮卷，上面用炭笔写着：“2010年3月15日，今天凿完第一百块记沙碑，把它们立在古绿洲的遗址上，明年起风时，石碑一定会留住水流的痕迹。”
“阿漠总说，石碑里藏着风的承诺。”中年人拿起一把铜凿，对着光看，凿刃上的反光在沙地上画出细碎的线，像条流动的河，“他说人要是能读懂石碑里的沙，心里就不会荒芜。那年沙暴毁了最后一片草滩，他把所有石碑都重新立在风口，说‘让石头给绿洲当堤坝’。”
风信石的光芒里浮出新的画面：狂暴的沙暴中，草滩被黄沙吞没，穿粗布褂的少年跪在石碑旁，用身体挡住碑身，沙粒打在他背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红痕，而石碑缝里的沙粒却逆着风向流动，在碑后聚成小小的沙堆。“风信石说，那天夜里，所有石碑都亮了，碑纹里的沙粒拼出古绿洲的地图，引着地下的潜流往沙堆下钻。”
“后来呢？”亚梦轻声问，指尖捏起一粒从碑缝里漏出的沙，沙粒在她掌心凝成小小的沙漏，沙漏里的沙正顺着无形的碑纹流动。
中年人的目光望向沙漠深处，那里有片刚冒绿的沙棘丛，丛里还能看见半截折断的铜凿。“他在加固最后一块石碑时，被移动的沙丘埋住了。临走前，他把沾着沙粒的铜凿塞进我手里，说‘爸，别让记忆被沙淹了’。”
溪铃的光芒突然变得清亮，将沙坑里的石碑都笼罩住，碑纹里的沙粒慢慢汇聚，在空中拼出片流动的沙幕，沙幕里浮出无数石碑，像立在时间里的路标，缓缓掠过沙漠。“初心之种在石碑里。”亚梦轻声说，溪铃托起一块嵌着最多沙粒的石碑碎片，“它叫‘记沙’，是藏在石头里的时间，是沙粒和沙漠的约定，能把荒芜种出绿洲。”
“记沙”的碎片在空中裂开，化作一小片湿润的沙，沙落地就长出丛沙棘，棘上的叶片都闪着光，像缀着星星的绿宝石。中年人伸出手，沙棘就落在他掌心，叶片上的沙粒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也映出阿漠的笑脸——穿粗布褂的少年正扛着铜凿，在沙丘上奔跑，石碑的影子跟着他移动，像给沙漠系了串沉默的铃铛。
“每年起沙时，我都会重刻一遍记沙碑。”中年人把记沙碎片嵌回碑缝，沙粒立刻将缝隙填满，“把拓下来的碑纹分给过路的商队，说‘这是阿漠记的路’。你看现在的沙漠，每块石碑都藏着流动的沙，像他从没离开过。”
月亮升起来时，沙漠被染成银灰色，沙粒顺着碑纹缓缓流动，在地上拼出古老的河道图。中年人往沙坑里埋新的石碑，铜凿敲击石头的“当啷”声里，沙粒在碑周围聚成小小的漩涡，像把时间的碎片都卷了进去。
望舒号升空时，杉菜回头望去，看见中年人正把碑纹拓片铺在沙地上，风一吹，拓片上的纹路开始发光，引着沙粒聚成条条细流，细流穿过沙棘丛，在地上冲出浅浅的沟，沟里很快渗出了水。而那块“记沙”碎片化成的沙棘丛已经长得茂密，叶片上的沙粒顺着叶脉滚落到地上，长出新的绿芽，芽尖还沾着点金沙，像给沙漠别了枚绿色的徽章。
文茜的风信石上，新的画面正在展开：一片冰封的雪原，冰层下藏着些发光的水晶，每个水晶里都冻着朵花，花瓣的影子在冰里轻轻摇晃——有的像玫瑰，有的像雏菊，还有的像从未见过的星形花。“风信石说，下一站有‘冻在冰里的花’，是雪记得的约定，比石碑还长久。”
亚梦的溪铃在舱内晃了晃，水纹里浮出冰晶的轮廓，冰晶深处似乎藏着流动的光，在花瓣周围织成透明的网。“星麦藏着光，空露映着天，火珀裹着暖，记沙刻着时，那冰里的花，会不会藏着冬天的心跳？”
望舒号的光翼向着雪原飞去，光轨穿过金色的沙漠，带起无数流动的沙粒，像把藏在石碑里的时间，一粒粒撒向了雪白的远方。而沙漠里的石碑，此刻正站得格外挺拔，风拂过碑纹的“簌簌”声混着铜凿的“当啷”声，像在唱一首关于沙粒和时间的歌，把记忆的约定，一句句刻进了永恒的沙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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